青褐二位学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动。罗月止继续道:“而不才所认为之道德,在于‘利他’二字。普世的道德存在于生活之中,并不受严格限制,只由心证,不受律法制约。譬如路遇负重老叟而不助,既不违律法,也无衙役棒喝,然内心依旧感受到惭愧,便是因为违反了利他的内心准则。”“这种以“利他”为标准的道德,亦有能力、地位和等级区别。民众的道德是以邻为善,为官者的道德是以民为善,位高权重者的道德是以国为善。”“故而我们对于民众的道德要求,就当是好好生活,温良孝悌,敬妻爱子,互帮互助。而辩礼明经,通达治世,是为官者的道德,不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民众身上。”杏花树下,赵宗楠眼神一动,静静听他说话。“再听这位褐衫君子所说,仅凭欲望多寡便评判道德水准,便更有些不妥。无论内心有多少欲望,只要人没有违反律法,没有违反‘利他’之标准,取财有道,就不能算道德败坏。行夫走贩,虽有操守败坏之人,但恪守商誉、与人为善者更甚,不应以偏概全。人之为人,渴求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乃生活本性,正是这种欲望,促使民众开拓生产,夙兴夜寐,促成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的昌盛之态。治民欲如治水,我们应该因势利导,使民欲流于渠,而不溢于野,绝不该从源头封锁,否定、堵塞和抹杀欲望,将它们定义为罪恶。”青褐二人沉吟片刻,不由认同,皆频频点头称赞他:“治民欲如治水,这观点确实有水平!”“没想到商贾之中,竟还有像罗兄这般高才远识之人!”“虽是贾人,但金声玉振,令人大开眼界!”诸学子听完这样一席话,皆对罗月止表现出亲近,而那故意找茬的孙仲矩自始至终无人问津,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得更难看了些,终是呆不下去了,于是愤愤拂袖,独自走开,也没有人送他。王仲辅笑眯眯地拍拍罗月止的背,凑近笑道:“月止,千百年前江东有鲁肃夸吕蒙,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如今你我几乎日日相见,怎么为兄依旧对月止有刮目相待之感呢?”罗月止也笑嘻嘻凑近他:“彼此彼此,方才仲辅为我出头,讥讽孙仲矩的那几句,真是字字铿锵,直说到我心里去了,格外爽快。”两人假模假式、酸唧唧地互相吹捧一番,权当亲近胡闹。罗月止高兴够了,还没忘自己来这一趟目的,他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个人,登时脸色变了,连忙又拽了拽王仲辅的袖子,着急问:“仲辅!你别笑了!你快看!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那王孙贵族怎得没影了?”池中之物王仲辅却不急,胸有成竹笑答:“他虽亲近白衣,但好歹也是宗室贵戚,在外头站得够久了,自然移座亭台,听闻他喜欢在仙桥以北的临水殿观湖,你我可同去,我正好帮你引荐。”于是王仲辅带罗月止从东岸向南走,穿过夹道的彩棚商摊,食店酒肆,由顺天门东来到临水殿前,递上名帖与罗月止准备的礼物,以求通报。罗月止两世记忆交叠,仍记得幼年时参加童子试,从蔡州到汴京,一路上拜见达官贵人,都是这样繁缛的规矩,长大之后确是第一回见到。趁赵宗楠的小吏转身进殿,罗月止抬起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王仲辅以为他紧张,示意他安心:“赵大官人并非孤傲不群之人,你莫要这副如坐针毡的样子。”罗月止笑眯眯辩白:“哪里如坐针毡,我这是迫不及待。”说话间的功夫,赵宗楠的小吏便回来了,他传达赵宗楠的命令,说罗月止可入殿内二层。“官人还说,仲辅辛苦,春日燥热,可在临水殿一楼小厅中饮茶食果,等候同伴出来。”王仲辅有些意外,却也不作异议,小声嘱咐了罗月止一句:“单独见也好,你自己稍作注意即可。”说罢,便由貌美女使引着,去偏殿美滋滋喝茶吃果子去了。罗月止看他那滋润模样,暗骂一句没甚么义气,乖乖叫小吏带着上了楼。春日和煦,临水殿中凉风习习,二楼更是清凉宜人,檐下惊鸟铃清音叮咚,赵宗楠正坐在窗边,草叶清香与粼粼水气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但他却很安静,低头看书,在春风中岿然不动。宋代平民见到贵族不必跪拜,甚至见到皇帝也不用必须跪拜,就拿开封府的大型活动为例,元夕等大型节日,官家从御街出行,道路两侧的民众摩肩接踵地参观圣颜,欢呼雀跃,却没有人要往地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