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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霁之后就没再做梦。
并且在此之后的几天,也都没再做过那个梦,如果不是记在笔记本上的内容和梦里过于真实的感受,估计早就将内容忘个一干二净了。
梦里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他有时候分不清那个梦里的霍昭和现在在他面前的霍昭是不同一个,又有点儿分不清自己和那个梦里的“李霁”,接着又骤然清醒。
又一次在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电视上放的是一部恐怖片。
霍昭总是爱在一些阴天,拉了家里的窗帘,把灯都关掉,选特色的恐怖片来放,说着很害怕,看起来完全是没有李霁陪他就不行的样子,李霁就会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向他科普:“霍哥,不用怕,这些都是假的,现实里其实没有鬼的。”
但这次,李霁脱口而出的却是“阿昭”,他又把现实的霍昭和梦里的那个搞混了,当成了一个人,梦里他都是叫他“阿昭”。
霍昭就问李霁:“之前不都是叫霍哥的,怎么突然不叫哥了?”
霍昭声音很平淡,脸色也是很平静的,像单纯因为一个称呼好奇,在那一刹那间,李霁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自己产生的是什么暧昧的遐想,现在被霍昭轻松道破了般难为情。
他观察了霍昭搂着他的手臂,上面并没有什么伤痕,这点他在之前也确认过,这也是李霁一直觉得这只是个梦的原因。
心理原因往往不是一时形成的,但也并不排除霍昭的自残现在只是还没开始的情况——总之,他纠结着,是应该把这说给霍昭听,还是自己暂时剥夺了霍昭的知情权。
李霁忽然注意到霍昭手腕处的那只表,见他时时刻刻戴着,无论何时也不曾拿下来,连睡觉的时候、洗完澡刚出浴室时也不摘,心里涌出一丝怪异,不禁问:“你很喜欢这块表吗?”
这下轮到霍昭略怔了下,目移道:“一般。”
稍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来,去吻李霁,吻落在李霁的唇上,就像是天上一片冰凉的雪花落下来了,然后又溶化掉,又美又冷寂。
“下次可以送你。”
李霁从没要过这些东西,霍昭给他什么也从来不会问的,但此时他沉默地注视了霍昭片刻,却点了点头嗯了声说:“想要,现在难道不能给我吗?”
霍昭没回答,只是又别过头去吻他。
他揽着李霁,又掐着他的腰轻松把他抱到腿上,霍昭没像平常那样吻李霁的眼睛、鼻尖或者除了他嘴唇的任何地方,而是只吻他的嘴唇,明明被抱着的是李霁,霍昭倒像是个很大的人形挂件,除了吻他什么都不会了。
他自己不想说,又想要李霁也不去问。
李霁躲闪了,又问一遍,自觉很强硬了:“难道现在不能给我吗?”
“……可以。”
霍昭不会拒绝李霁的请求,永远不会。
电视屏幕还放着电影,只是没人去看,这是一部虚有其表的西方惊悚片,表面很华丽虚浮,实则从头到尾充斥着人造血浆和阴森场景,镜头一旦从美好的表象上移开,就得落在那些空城堡的湿冷苔藓、那些低矮的棚屋、黑色的山的阴影上。
“对不起。”他说。
李霁的手碰到霍昭的手指,冰凉凉的,没什么温热的感觉。
他没动,只是坐着任由身上的李霁把他的手拿过来摆弄,李霁的手有点儿抖,但还是很坚决地要去摘那块表,拨开表扣,终于是把表摘下来了。
被表带掩盖着的疤痕甚至都还没愈合,新伤旧伤叠着,也不处理伤口,就只是戴着表,金属的表带摩擦伤口,愈加血肉模糊,人肯定会喊痛,但霍昭不讨厌这种疼痛的感觉,从小到现在。
但霍昭也没有不正常,李霁想,他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的。
看到霍昭手腕上的疤痕,他突然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看到了反而比没看见悬在空中要好得多。
霍昭反而道歉了,他说:“对不起。”
他无力地垂下他的手,不揽着李霁了,似乎刚刚一动不动地让李霁摘了那块表已经耗尽了那些力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轻地说着对不起,没有看李霁的眼睛,也没有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装着乞求着一点怜悯,只是说:“对不起,李霁,我骗了你,我是个骗子。”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很坏,而且也不高尚,我还趁着你睡着了,偷看了你放在床头的本子上写的东西。”
沉默的半晌,就像是无声的宣判,如果沉默是有声的,恐怕此时已经震耳欲聋了。
“嗯,我知道。”霍昭听见李霁说。
“这些我全都知道。”
屋子里是黑暗,电影播完了,就停在片尾的黑底白字的感谢上,凝滞成一片灰,化成水了的太阳在一窗帘之隔外潺潺流动,河流般亮闪闪的,只要有只推开窗子的手,那灼灼的金色就会跳跃进来了。
屋内的光线是不足以让他们把彼此看得明白的,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霍昭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像是一团不烫人的火焰,不用一股风来吹就飘过去了,冒着暖融融的热气,一下就烧到了霍昭身上,再寒冷的雪都会溶化掉。
霍昭凉得像冰一样的手碰到李霁温热的脸颊,一动也不能动,在伪装被打破的同时,他也完全被打败了。
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在尝试推开窗的时候,那扇玻璃窗便“砰”地一声被一只笨拙的鸟儿从外头撞碎了,事实上,世界上的任何一座牢笼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