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璟的养母无数次在深夜无声流泪,觉得自己和夫君这辈子怕是半点没有儿孙缘。可他们又极其喜爱孩子,夫妻两个便合计着开一间私塾学堂,就当是造福乡里,同时也为自己未来的孩子积福积德。
这间私塾学堂凝聚了私塾夫妇大半辈子的心血,他们将无数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在这间小小的私塾中,尽职尽责地为孩童开蒙教学。不知是否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在成功开设私塾半年后的一个雪夜里,这对善良的夫妇就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
这个婴儿便是墨璟。
墨璟从小在私塾夫妇的宠爱栽培下长大,这对老夫妻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长成一个于国家有益的栋梁之才。墨璟也知道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便暗下决心,待他功成名就,定能光耀门楣。
可世事无常,总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自私塾夫妇死后,已是又过了一个春天。
老夫妻在异地遇害,墨璟千里迢迢地奔驰而去,最后却只能一人孤独地扶灵回乡。抛洒的纸钱铺天盖地,像是在他的世界里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白雪。
私塾夫妇清正廉明,无有存私,街坊邻里无论家境富有贫穷,只需两挂束脩便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求学。这样清风明月的人本该长命百岁,却没曾想因为一点银两,死在了多名狂徒的尖刀下。
永宁镇上的老老少少都来灵堂为私塾夫妇哀悼吊唁,墨璟作为整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须得将老夫妻的身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不能有一丝破绽。他红着眼眶招待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宿一宿地熬下去,眼睛红了,却掉不出半滴眼泪来。
直到私塾夫妻顺利下葬后,墨璟才得有一丝喘息之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些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恶毒揣测。
有人说他出现在冬夜的雪地里,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不仅霉运缠身影响身边的人,还克死了自己的养父母。还有人说私塾夫妇是个蠢笨无能的,竟然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亲生的,最后钱财都流给了外家人。
墨璟从小到大都不在意自己是个弃婴的身份,却容忍不得他们污蔑自己的养父母。向来循规蹈矩的书生第一次打架,就是在半夜里给那爱搬弄是非的造谣人套了麻袋,对其拳打脚踢。
他打得畅快,像是将自己多日的苦楚哀伤都宣泄了出来。
等到墨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皎洁的月光透过没有合上的木窗照进屋内,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清辉。墨璟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淡淡的凉意,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天墨璟便将永宁镇上的房子租了出去,换取租金还清了一部分所借的丧葬费,独自一人住进了紫霄山下不远处的小木屋里。他身背债款,除了固定入账的租金外,便只能另寻出处赚取银两。
他一边支撑着老夫妻留下来的私塾产业,尽职尽责地给孩子们上课,学费依旧是两挂束脩的老规矩。闲暇时间便与镇上药材铺子的老板达成交易,去山上采药,按照药材的价值和质量来赚取银两。
这样辛劳的日子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却也是一贫如洗。所幸他现在孤家寡人,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墨璟数着自己身上买肉后剩下来的铜板,没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最后竟然还是同白丁无异,为了五斗米发愁。墨璟自嘲地勾起嘴角,继而振奋精神,打算再去药材铺子一趟,问问近日可还需要上山采药。
药材铺子里浓郁的中草药味隔着数米都能闻到,墨璟喜欢这样的味道,觉得闻着能让人凝神静气。他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发现柜台后面的掌柜的同以外有着很大的不同。
掌柜的是个绿豆眼的糙汉子,平日里半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容貌,今日却不知何为在脸上蒙了一层面罩,将眼睛以下的部位遮了个严严实实。墨璟觉得非礼勿视,可还是没忍住悄悄瞧了几眼。
感受到墨璟隐晦的目光,那铺子老板垂头丧气,伸手按在自己一边的面罩上:“你也瞧着怪异吧。”
墨璟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视线被人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低垂眉眼,连连作揖,对铺子老板忙不迭地道歉道:“君子非礼勿视,是我失了分寸,还请掌柜的勿要怪罪。”
老板叹了口气,原谅了墨璟的无礼。他和墨璟多次交易,早已渐渐熟悉,见他好奇,便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罩。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不要担心,我也正想找个有见识的人来瞧瞧我这是什么毛病,可是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得了铺子老板的许可,墨璟这才敢抬头去看。而这一看,却实实在在地让他吃了一惊。店铺老板面上昨日还安然无恙,今日却在嘴边上长了一个硕大的脓包,几乎要从嘴角生到下巴上。
确认墨璟能够看清后,店铺老板才再度将面罩严严实实地戴上。他伸手握拳,砸在了柜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既气又恼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觉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墨璟没想到情况竟然能坏到这步田地,那脓包红肿疼痛,甚至还慢慢地在往外流着脓水,隐约有溃烂的迹象,看起来颇为骇人。任谁脸上平白无故长了这么个东西都会接受不了,也难怪向来不在意容貌的铺子老板会一反常态地戴上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