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最终选择开口——
“郁美不仅仅是仿生人。”他说,“它曾是福山的妻子。”
*
达文公司控制着整个提坦市的义体产业,用诸如广告或娱乐等各种不同方式左右人们的思想欲望,让“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
最惊人的事情在于——
“达文公司生产的所有义体,都非法安装了微型芯片。它能暗中收集并储存用户的生物信息或生活习惯,建立个人数据库,完成对所有市民的监视与控制。”
两人走入深处,工作台上躺着一只未完成拆卸的金属手掌指骨。贺逐山停驻,掰开食指关节,取下齿轮,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出现在眼前。
“它配备电磁脉冲系统,可以在瞬间释放出大量高压电,直接损伤义体植入者的神经系统,甚至一击毙命。”
这意味着达文公司在事实上掌握了提坦市所有市民的生死存亡。
“福山是达文公司的义体开发员,他曾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义体是人类的未来,认为自己与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类的幸福努力,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私人图纸被秘密窃取并篡改,然后,他意识到了芯片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违反隐私法的问题,它已经威胁到了所有市民的生命。福山认为自己有责任将其揭露,于是在‘世界网’上公开这些信息。但几乎是视频发布的瞬间,所有内容被彻底删除——”
“‘忒弥斯’无处不在,它监视着一切。举动立刻被公司察觉,公司试图收买福山,却遭到拒绝,于是,他们采用了更有效的办法。”
贺逐山放下金属手掌:“他们袭击了福山的妻子。”
“郁美曾在一家美容诊所上班,而全提坦市的美容诊所都有相同的招聘要求——哪怕你身无残疾,作为美容师,也必须更换一只植入体手掌以便精密操作微型手术刀。工作机会来之不易,为了不成为失业的下等人,郁美选择切除她健康的右手。”
“福山不肯合作,但家人是所有人的软肋。达文公司只需在系统中输入一串指令,‘忒弥斯’就会自动锁定特定芯片,在瞬间释放高压电——高压电使郁美下肢瘫痪,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他顿了顿,“生活不能自理,没有任何尊严。”
“执行警察将其伪装成意外事故,却在上门致歉时毫不遮掩地警告福山‘小心他的舌头’。福山选择妥协,希望起码能保全夫妻二人的性命。可不久之后,达文公司依旧担心泄密的可能,最终选择杀人灭口——福山逃过一劫,郁美却死在芯片的攻击下——她用机械手将自己活活掐死,甚至来不及留下最后一句遗言。”
之后的事便不必多言。显而易见:福山失去了一切,他走投无路,只得逃到小布鲁克林区苟且偷生。
“他的仿生人技术非常高超。”阿尔文说,“完全复制了……曾经的外型与性格。他为仿生人输入了记忆片段吗?”
“福山不曾为我输入任何记忆片段。”柔和的女声忽然再度响起,郁美不知何时回到地下室。弘太跟在“她”身后,“吭哧吭哧”地扭着他的小轮椅笨拙下了楼梯。
“她”看了贺逐山一眼,并不介意对方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告诉别人。
“他甚至不曾为我设定过基础性格。”郁美说,“但我……‘学习’。”
“她”斟酌着用词:“我通过海量的世界网数据了解人类,从新闻中观察‘郁美’的一切……然后模仿。”
“他让你这么做?”
郁美摇了摇头。
“她”指着不远处悬挂的那些废弃的机器人骨骼:“一开始,我只是一个和5代一样的机器管家。是我自己挑选了这具生物表皮,并成为一个仿生人。”
“他很怀念她,我能感觉到……我无法成为她,但我可以成为一种慰藉。”
贺逐山不发一言,但阿尔文不由皱眉。
“感觉”,这不是一个机器该使用的词语。而“学习”,这几乎已经过分地越过了那条界限——那条关于灵魂有无的隐秘的界限。这个仿生人与众不同。
但不及阿尔文深思,弘太忽然发出一声欢呼。他冲进工作室深处:“嘿,这些可都是福山制造的战斗型义体!他太吝啬了,从不让我看个够!”
他指的是那些金属义体,工作室内的所有植入体都是战斗型的。
他灵活地推动轮椅不断穿梭,仰头喃喃自语:“哇哦,这个加装了伸缩链!指尖可以弹出刀片,就像一个超级猫爪……”他又握住另外一只机械手的拳头:“是微型毒囊!这儿有个开关,一定很方便偷袭……”
贺逐山还没介绍那些被“肢解”般展示的高级植入体,但从弘太的只言片语中,阿尔文已然想明白一切。
福山不仅在这里制造机器——或仿生人,他还在工作室改造并出售战斗型义体。他为小布鲁克林区的疯子们提供最暴力的武装,帮助他们无休止地给达文公司制造麻烦。这是他报复达文公司的一种方式。
为什么福山敢把像兀鹰一样杀人不眨眼的黑市暴徒玩弄于股掌——因为他们都有求于福山。暴徒们不希望被达文公司监视,可出于生存需要又不得不植入战斗型义体,于是他们必须保护“福山”,他们唯一认识的黑市义体改造师,甚至有时得为他与执行警察对抗。
“你没有植入任何义体。”贺逐山忽然开口,“为什么?”
“我不喜欢达文公司。”阿尔文回神,平静地答。
“但你却在提坦学院上学。”
提坦学院培养的学生几乎都在替达文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