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阿筌”两个字,却成了导火索,阿铭不再置之事外,闲闲地批嘘:“连自己的徒弟都容不下,还说什么发扬剑艺兼容天下?”
这下流云师傅脸上挂不住了,跳起来问:“阿铭师傅断了他是试剑工的料,从我手头抢的人,咋又编排起我容不下他?”
这下热闹了!铸剑师和试剑师自古相互依存,但试剑师能走镖护院,技艺好的更当上土司家的功夫教习或护卫,见的世面广,技显名彰,走出剑邑比铸剑师吃香。况且每次甄别娃娃,总是铸剑师先选,机灵的、巧慧的都学功夫去了,剩下有点憨力气的才学打铁,所以铸剑师先天上就比试剑师矮一头。
再从剑的问世流程看,再好的剑,若得不到试剑师的首肯,那就是破铁一块。以前铸剑师为了让自己的剑顺利过关,逢年过节少不得给试剑师拼礼答谢,后来阿铭成了试剑师,阿亮耶又是族长,这项不成文的规矩才废了。然后阿铭南下中原,阿亮耶熄火封炉,这铸剑试剑两大派,成了两条瞎眼龙,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十年。如今阿旺垒挑了头,阿铭应了腔,流云师傅搭了茬,这话算是挑明了,不议不行。
阿筌长出口气:“那跟我有什么干系?”
“流云师傅说,如果你两年内成不了试剑工,就说明阿铭师傅没有识才之能,不配带徒弟,不能做试剑师。”
阿筌一下急了:“阿铭师傅咋说?”
“他说你贵在懂剑,晓得什么人使什么功夫用什么剑才不伤剑,你是马帮走镖队的武器养护教习,并不习武。可是真的?”
阿铭哥,阿铭哥!你晓得我!
看阿筌眼神闪烁不说话,阿蒙迟疑地问:“你学不会功夫?”
“我能看懂。你说你爹站我这边,可是阿旺垒拿我下了什么赌注?”
“他说你很快会被高府撵走。”
“为什么?”
“高府一向不养闲人,你能呆到火把节是福气,中秋肯定回家团圆去。”
阿筌扯扯嘴角:“我是武器养护教习,咋成闲人了?”
“阿铭哥一定会保你吧?”
“当然!”阿筌努力保持自信,“对了,既然你阿爹站我一边,那我上次说的事……”
阿筌那背篓罢谷山的泥巴,一直寄存在阿蒙家。说起来,阿蒙爹与流云师傅还是同门师兄弟,但阿蒙爹没当成铸剑师,成家后自己开炉铸剑,奈何磨砺技艺不佳,炉子一年难得热几天。阿筌从大理回来,就游说阿蒙把他家的炉子重新整过,将炉膛糊上罢谷山的泥巴。
从罢谷山回来阿筌就去了校场,现在乘农忙假,他专门回剑邑来整这事。阿蒙看他到这时节了还只关心铸剑工艺,暗叹这憨娃娃还是脾性不改,扎实机灵的娃,心思只在铸剑上打转,当武器养护教习?莫不是当阿铭师傅牵制流云师傅的棋子吧?!也不晓得在土司面前,两位师傅哪个更说得上话。
阿蒙这些日子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跟阿爹提老庚的请求,今天机缘巧合,于是把阿筌拉出去。阿蒙爹与流云师傅年少时就结怨,只要是流云师傅反对的,他必定支持,现下也不多问,只要求两个娃娃不得误了栽秧。
阿筌兴奋异常,又谋着把阿各吉和阿迪牟拉来,吃过晚饭就动手。饭桌上就听两个娃娃叽叽喳喳,正冲得高兴,却见阿亮耶跨进门来,阿筌来不及躲避,囫囵吞下满嘴饭食,站起来打招呼。
阿亮耶瞪大眼:“阿筌,你们小石桥的秧就栽完了?”
阿筌拉起袖子揩了揩眼。关于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他早就谋好了,只是还陷在刚才的高兴中,一下子逼不出眼泪,只得拖个哭腔:“我阿老听说我不铸剑了,也不听我分辨,抽了我几藤条,要我来求求师傅,还回剑邑学铸剑。”
“挨打了?”
阿筌扯开衣襟露出鞭伤,紫黑色一条蜿蜒在颈侧。阿蒙嘶嘶吸气:“你阿老下狠手了。”
阿筌忍泪坚强地说:“所以我一定要铸出好剑!”
阿亮耶帮他把衣服整理好,闷声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算盘早打好了!把阿蒙家的炉子改造好,然后请阿亮耶来指导锻打和磨砺,请求语气要诚恳,不卑不亢,要让阿亮耶看到自己真的喜欢铸剑但又没有争夺铸剑师席位的野心,要……可现在,在阿亮耶疲惫眼神的注视下,拨拉许久的算盘忽然散架了,算珠滚落一地捡不起来。阿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打算,已与阿铭师傅的名声及身份扯上关系,再不能像当初在大理心血来潮离开,却害高容背上黑锅——不敢再任性啊!
但,硬是不甘心!
他咬牙,再咬牙:“我晓得不可能再回师傅门下。我晓得,晓得……”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扑到阿蒙肩头嚎啕大哭。
阿老啊,我真的不能再铸剑了!
秧门一开,十万火急。今年老天爷也作美,不暴晒不暴雨,两天功夫,剑邑周边已绿了起来。
阿筌帮阿蒙家栽完秧,又去帮阿各吉家。
阿各吉师兄阿撩罗来看热闹,站在田埂上大叫:“阿筌,你的手脚硬是快,你栽三排阿各吉还栽不完一排,你咋不当我师弟?也帮我师傅家栽栽秧,叫我轻省一下。”
阿筌伸手在小腿上啪啪两巴掌,打下条蚂蝗:“阿各吉,你家蚂蝗硬是多,叮我三回了。”
阿旺垒挑着秧苗走来,阿撩罗只当没看见,叉腰站满田埂,开口就唱:“哎唷——蚂蝗叮着鹭鸶脚,甩也甩不脱。”
阿各吉应道:“啊喂——田鸡咬断蚂蚱腰,看你可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