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尔真的太老了,老到早已被虚荣与自大掩盖,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先是笔直的鼻梁、再是一脸褶子的皮肤、凸出的头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被夏恩折磨至死。胶卷忽然卡住,故事结束了。腐烂的皮肉与白骨在光洁的地板上堆成一片小山,那张英俊的,毫无瑕疵的面庞上染上嗜血的杀气,他脱下紧箍的手套,发丝遮挡眼睛。在明灭的光亮中,黄金堆砌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他作贵族装扮,如果忽略那条已然消失的双腿,当然可以说是体面异常。他始终毫无动作,直至望舒的眼睛探视过来。苍白无感的双眸才逐渐焕发出末路的光,脏污的碧绿眼珠快速的转动,他猛的直立起身,漂浮在半空中的裤管空空荡荡。“哇偶,瞧我看见了什么?”夏恩伯爵嘴角上扬,弧度咧开到耳际,像极了一副色彩鲜明的抽象画。“恶魔和……呵!”“里德,你也有今天。”夏恩高高在上,瞧着这个满身脏臭血液浸染的男人。他恨之入骨,只想活生生啖食他的血肉。“当初如果不是你跟那个老家伙做的交易,安娜又怎么会死!”“我?”恶魔极不在意的轻嘲,怡然自得的穿梭在成群扑上来的鬼怪中回道,“啖食她的不是我,是你啊!永远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将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以此来成全自己的虚荣心,你忘了,那个在农田里摸爬滚打的小子才是你,夏恩。”“闭嘴!闭嘴!”夏恩伯爵被激怒,眼底充血肿胀,“你给我闭嘴!”他嘴角狰狞,看着忙于厮杀当中的恶魔,高高在上的扮作救世主,“少年啊,杀了恶魔,我将蓝宝石项链赠与你!以夏恩·里斯特家族的荣耀起誓,绝不反悔。”望舒的面孔在明灭的光影之间看不真切,那个为他铺路厮杀的恶魔毫无波动,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他。望舒拟一把风刃,飘忽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他唇角轻喃,是夏恩伯爵不能够听懂的呓语。夏恩伯爵不可自控的露出快意,“看啊恶魔!不过如此!你又比我高贵多少,不过通通都是淤泥里的蛆虫,烂死在池子里也没人过问!”忽的瞬息,他颤搐着僵直的肌肉,不可自信的缓缓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破了一道口子的皮肉宛若被针扎的氢气球,噗的一下如同瘪了气的玩偶般只剩下单薄的一层皮囊。少年脚步沉稳,明灭的光晕打在他的面庞上,那位冰玉铸成的人并未对此感到任何快意,他携光而来,穿过夏恩伯爵,轻声道,“很痛苦吧。”优雅的淑女保持着最完美的体统和礼节,望舒脱帽致意。“安娜·加德利向您问安。”“安娜!安娜!”夏恩伯爵听到声音后回头观望,安娜这一次没有再忽视他,可是眼神中再不复以往的爱意,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伯爵狼狈的模样。他干瘦的指节再也撑不起沉硕的戒指,贵重华美的戒指一只只从双手上脱落下来,他没有理会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蝼蚁一般攀爬着跌跌撞撞向前去。蜿蜒的血痕从他身前拖出长条,安娜略微撇眉,似是有些不忍。夏恩癫狂的厉害,他鼻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丧家犬般低垂着脑袋,明明就在她面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安娜!安娜你认出我了吗?”他满怀希翼的问道,“你看看我!我是夏恩啊!我是夏恩!”“不。”安娜的声音缓慢且沉。“你是夏恩·里斯特伯爵,”就在夏恩期待的,逐渐睁大的眼神中,她又柔声道,“而他,那个在麦场给我编花环的男孩,才是夏恩。”她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过往,喃喃的唱着那首歌谣。“伦敦桥要塌下来,我美丽的……”她开怀一笑,将颈上佩戴的项链摘下来,递到望舒手中。似是千言万语,又若拂面清风,飘忽而已。那只蓝宝石在昏暗中发出微弱的光,那光束愈来愈大,似乎满间都要被莹润的蓝照应。项链被摘下,安娜的身体愈加虚缈,她柔柔和和的哼着那首歌谣,向黑暗中走去。这满目的蓝消融了鬼怪的戾气,唯有恶魔,依旧跟在望舒身后。夏恩伯爵奄奄一息,可他没能被拯救。安娜带走了所有,却唯一没有带走他。“夏恩,”望舒回过头,看着那层皮囊,“从你被虚荣与金钱包裹的时候,从它们成为你生存的依赖的时候,从你被冠上里斯特家族的姓氏时,夏恩就不再是夏恩,安娜也不再是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