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
魏晗烨微微颔首,抬手掀开冰透的水晶帘,便见房间正中是一架金丝楠木垂花拔步床,上头悬着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底下铺着竹月地平金绣曲水纹锦衾,床上似是挂了香囊,又或是用的香枕,一股淡淡的芸香散开,甚是好闻。
再往前来,右侧临窗是一张紫檀镶云石莲花纹鼓腿罗汉床,上置一个小几,案上摆着错银梅花纹琉璃香炉,炉中燃烧的熏香气味奇异,浓的仿佛化不开似的,他只觉得有一种甜腻缓缓沁入鼻息,有些呛人,又有些叫人留恋。
左侧壁上一幅《洛神赋图》,画风古拙,线条流畅,整个画卷浑然天成,朦朦胧胧之际,神女似是要从画中飘出一般,魏晗烨看了一时,笑道,“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顾恺之画得真是绝了,只可惜没能留下真迹,宫里的画院也有几幅摹本,倒还不如你这幅自然,你若喜欢,孤日后带你去看。”[1]
“那臣女先谢过殿下了。”
“此处无人,怎的还称臣女,该说一声臣妾才是。”
“臣女虽已许给殿下为妻,到底还未过门,孔孟之道,臣女不敢不遵。”
魏晗烨暗悔失言,自己平时并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也不知今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像个登徒子一般,在言语上轻薄了她,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打量着屋中陈设。
画下是一张高二尺八寸的黄花梨琴桌,四面平式,两卷角牙,方胜纹样的郭公砖镶面,底下方形直腿,镂有浮雕,琴桌上供着九霄环佩,一边一囊白菊,绣球团似的开得十分可爱。
琴桌里侧是黄花梨明式品字栏杆的书架,上头磊着满满的书,书边儿微微卷着,应当是翻过许多遍。外边置了一个汝窑的荷花缸,魏晗烨探身一瞧,缸中并未储水,只在缸底横了几支枯荷,他不觉感慨道,“眼下已非荷花盛开的时节,这一处的景致倒是荒芜了。”
“盛夏的时候养了月余,后来开败了,也不舍得丢掉,便搁在这儿了。”
“你案上供着白菊,缸中养了荷花,孤才刚从外头过来的时候,瞧见院里似乎还有桃树,桂树,所谓花如其人,人如其花,不知姑娘最喜欢哪一种花呢?”
“世人皆道,菊花凌寒傲霜,是为花中隐士,荷花纤尘不染,是为花中君子,桃花夭夭灼灼,面如美人,桂花时值科举,象征文人,倒是给所有的花都寻了一个好去处。”
“不错,唐寅曾说,桃花谷里桃花仙,桃花美人树下眠,这样说来,姑娘是最爱桃花了?”[2]
“桃花虽美,却总有凋零的时候,唐寅也曾说过,自是节临三月暮,何须人恨五更风,到时候碎红满地,瓣泪点点,美人也成了病美人了,又有什么好欢喜的。”[3]
“若说这个,月季易活,四季开花,松柏长青,不畏冬寒,只是,姑娘屋中似乎并没有种植这些,孤有点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四时自有四时的景致,开落皆有定数,败了也不可惜,就说桃花吧,桃花芳芳水茫茫,桃花扇底春风凉,桃花染襟无意赏,桃花流水又何妨?我并没有最爱的花,也可以说,天下的花,我都是喜欢的,喜欢它们不同的气节,喜欢它们各自的绽放。”
“桃花流水又何妨”,魏晗烨重复了一遍,赞道,“好一个‘桃花流水又何妨’,不知这是何人所写,如此好诗,孤倒是孤陋寡闻了。”
“这是臣女旧时之作,献丑了。”
魏晗烨面露诧异,赞叹道,“姑娘真是好才情!”
席容烟微微一笑,谦虚道,“殿下过誉了。”
烛火轻曳,她身上的石榴裙映衬出波光粼粼的红霞,浮在帷帽后面半明半昧的脸庞上,炉中的香气悠悠而至……
他忘了礼法,忘了圣贤,他只想揭开她的面纱,一睹她的绝世芳华,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受了惊,像是突然被人捕获的小兽,慌张地向后退去,面色羞赧,步履匆忙,在穿过拔步床浅廊的时候,带倒了一片的胭脂水粉,她一路逃到床沿,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咬着唇,由着他摘下帷帽,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拔步床里的芸香轻轻浅浅,魏晗烨神智略微清醒了些,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实在抱歉,方才冒犯姑娘了。”
席容烟抿着唇不说话,半晌才道,“殿下已经亲自搜过一遍,现下可以离开了吧。”
魏晗烨略一点头,忽然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他望了眼窗外,却并未见着外头下雨,不觉纳罕起来,“什么声音。”
席容烟忙向床上一瞥,果见竹月色的锦衾上落了几滴鲜红的血珠,甚是醒目,她慌了神,再看魏晗烨正在四下张望,她佯作脚下一滑,就势跌倒,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的衣袖。
魏晗烨冷不防被她拽住,跟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他的唇几乎覆在了她的唇上,席容烟慌忙侧开脸,避开了。
他半是懊悔,半是怨怼,懊悔自己行为轻薄,又怨怼自己为什么没有轻薄到底,白白错过了一个可以找借口的好机会。
席容烟此番虽是刻意为之,可被他这么压着,还是有些不自在,她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同他见面的场景,也是这般模样,真是羞死人了,可她又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叫他发现了藏在拔步床顶上的寒星,只能僵着身子,努力贴紧床面,尽可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空间。
魏晗烨知道自己又一次失礼了,虽然心中抱歉,身体却不愿起来,他看着她的灿若流霞的脸颊,想起二人初见那日,他也是这般压着她,那时只是无心之失,现下却是有意为之,他刚才明明可以站住,甚至还可以拉着她一起站住,可他却顺势同她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