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再做什么。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因为顾忌,才决定放过他们的。”温澜的手下意识攥紧成了拳,又慢慢放开了。说到这里时,他转过头,直直地望向明仲夜,“我只是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些职场上的明争暗斗,着实没有必要再重提或强调,让大家再跟着不开心一次,况且胜负已分,再惩罚他人也不能让自身变得更好一点。另外,有些涉及我个人的陈年往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原本以为,假装它们不存在最好——但现在,我明白也许我错了。我其实早该与你说的。我该对你更坦诚些。这是我在整件事前后犯下的最大错误。”
“师兄?”一旁的莫敛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想要打断他,“你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那位傅小姐不慎惹出来的麻烦,就算你们当年——”
“是,现在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为她多做什么。但我当年的确做过某些事,拍过那些照片,这也是事实……”温澜说到这里,望着明仲夜,神色中透着股决然,“明,抱歉。一直没对你说过这个。其实,大概七八年前,我和那位傅雪雁傅小姐,曾经订过婚。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某些突发的意外,我们当时可能真的就结婚了。”
室内的空气诡异地静止了一瞬。
无论是莫敛还是叶策,在这个时刻,都不由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望着温澜一言不发。
而明仲夜,在这异样的沉默中来回扫了三个人半天,看着像是要等待审判、甚至慷慨就义的温澜好久,才终于露出一个有点困惑的表情来:“原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照片ps修饰得很过分,但艺术照很多都这样,所以我只觉得照片上的你和现在看起来不完全一样,但没想到时间差这么远……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种事需要这么避讳吗?要是我早知道……七、八年,算起来,无论是距离你和我最初在学校里的相遇和分离,还是我们后来的这次重逢,都很遥远了。那么长的时光,中间那个时候的你如果有过其他喜欢的人,也算是很正常的事……虽然我可能确实想吃点醋,但也不至于会太过纠结……还是说,你到现在也还有那么点喜欢那位小姐,所以才处处对她留有情面,也因此不想跟我正面提她吗?那我——”
“我不喜欢她。”看到明仲夜出乎人意料的反应,温澜似乎略松了口气,随即摇摇头,断然否认道,“我不喜欢傅雪雁。一点也不。从来也不。另外,同样的,她也不喜欢我。我们之间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类似于爱情的东西。”
“啊?”明仲夜这下简直是一头雾水,“那你们为什么要订婚?”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现在回头看来,目光很短视,对人生缺乏积极的信念,同时对未来很迷茫甚至绝望,只把婚姻当成一项必须履行的社会义务,一道迟早不得不完成的人生程序——当然,其实好些年我都处在这样的心理状况下,直到与你重逢。总之,说回当年那个时候,一直被母亲和师长不断催促,再加上怀着‘反正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婚姻也多半是在做交易,那我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似乎也就不算太亏待自己了’以及‘谁不是在这么过日子,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这类似的愚蠢想法,我答应了傅雪雁的求婚。毕竟,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为人处事的能力,她都算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温澜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傅雪雁——她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莫藏,也就是莫敛的哥哥。她暗恋了他很多年,同学圈中这几乎不是秘密。但莫藏一直都只和她是普通朋友关系,后来更是和顾绝尘订婚了……”
“我哥不喜欢她那种类型的。”莫敛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对她一直很客气礼貌。那么多年里,她一直不肯死心。”
“所以,半是因为赌气,半是伤心和绝望,在听说莫藏和顾绝尘正式订婚后,她找上了我。”温澜说到这里,几乎有些自嘲般地一笑,“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其实还挺像的——我们都不相信自己这辈子还会拥有所谓的‘爱情’这种虚无缥缈、被人们吹嘘得太过美好的东西,也都把婚姻当成了一种手段,或者是用来与人交易、换取金钱或者权势地位的筹码。”
“澜。”明仲夜听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头,“你那个时候——”
“是的,我们都把这当成了一门生意在做。而且,我和傅雪雁彼此都很清楚,我尊重她,但是我并不喜欢她,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豪门背景来为我镀金,打通阶级上升的阻碍,以及一个安稳的家庭环境,作为我事业的有力后盾;而她欣赏我的能力,但完全不爱我。她希望我能协助她打理她家的产业,替她解决掉很多棘手的麻烦和她不方便直接对付的敌人。我们了解彼此的背景和基本性格,合作上不会有较大的争端,相处也还算容易,同时对彼此在感情上没有过多的要求和期许,更不会发生什么纠葛,未来也不会阻碍对方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其他东西——也就是说,将来如有必要,不太伤及彼此权益的情况下,我们随时可以分道扬镳。”
“某种意义上,对一个只能把往上爬作为唯一人生目标的人来说,这听起来是不是还挺理想的?”温澜继续自哂道,“总之,这样的合作关系,我们大概维持了半年多,按寻常的社会惯例推进各项章程,按部就班吃饭约会走过场,先后见过了彼此的家人亲戚,拍了不少合照,甚至连公开的订婚酒席都办了。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这样几乎完美的一场商业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哪方面的日程计划都差不多敲定了,连后续的财产分配方案都签好字了,合资的新公司也就等着我去走马上任的时候……莫藏突然出了场意外,去世了。”
“莫藏是个很有才干也很有魅力、极其让我钦佩的人。他的异性缘也一直很好。这样突然去世,对很多人都是巨大的打击。”温澜说到这里,看了下莫敛,果然见到对方微微垂下了头,不由得稍微顿了顿,缓和了一点语气,才继续说下去道,“受到打击最深的,自然是莫家人,他的未婚妻顾绝尘,然后是相熟的亲朋好友……当然,这中间也包括暗恋了他很多年的傅雪雁。”
“我不知道私下里,傅雪雁为了莫藏其实还做过哪些事,想来应该不少。总之,那段时间,我们几个跟莫藏关系不错的朋友全都忙得人仰马翻,收拾他突然留下的那些还没完成的商业合作项目,因为不想看到他创立的公司就此被人吞并没落、所以各处周旋重新帮着他家人收回股权和融资……当然,我们其实也从来没空管彼此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彼此的真实情绪状况如何。总之,直到举办完莫藏的葬礼三个月后,以他名义筹办的基金会揭幕,各项事情也都告一段落,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温澜继续说道,“然后那个时候,傅雪雁忽然把我单独约了出来,跟我说,她后悔了。她不想再跟我结婚了。”
“其实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意外——又或者,在莫藏去世后不久、看到她望着他当年留下的物件时那么真切悲伤的神情,我就隐隐有了些预感。”温澜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眼明仲夜,又看了看莫敛,“而就我个人来说,那个时候的我同样突然感觉到人生无常。以及,我也猛然发觉,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做了并不会快乐,反而很可能只会让自己将来多一些后悔,那也许就真的没必要做,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劝。仍然迁就着勉强继续往下做,将来终究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想要分手、彻底终结那一切,乃至和周围我非常不喜欢的一切习俗决裂的态度没傅雪雁那么坚决。而她突然间彻底醒悟过来,然后率先和我提出取消婚约,我反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