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河流之上的古老城墙,仍然静静矗立在那里,犹如几个世纪以来的一般,无声而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尼伊酒
晚餐的时候,他们去了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餐馆。鉴于温澜的法语水平大概和入门级差不多,点菜这件事几乎完全交给了明仲夜——只见这位“业余美食鉴赏家”的目光一目十行地从菜单上扫过,快速地选中了一些当地特色菜,然后在扫到酒单的时候,他突然就停住了,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对着温澜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甚至称得上有点“奇特”的笑容。
温澜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我本来在想,这个季节其实很适合喝雷司令酒,虽然它没有你最喜欢的那种秋季才有的时令羽毛酒甜美清爽,不过果香浓郁、酸度适中,和今天的菜品也很搭。我一开始是打算好了点这个的。”明仲夜解释道,“但是意外发现,这家居然还提供了另一个好选择——”
说着,他把菜单转了过来,推到了温澜面前,对着他指了指上面的某一行:“我有点想让你尝尝这个……如果你愿意的话。”
温澜看了看那张制作精美而简洁、写着一列列法文菜名称的菜单:没有图片,他只能大致猜测那些到底是什么菜,但顺着明仲夜刚刚手指的方向,他还是很轻易地找到了对方想要他看的:“尼伊酒。”
尼伊。明仲夜原本的名字——很多年前,他曾经看着对方用花体字,在很多书本和笔记上签下这个法语名字。而“仲夜”这个中文名,其实是当初初学中文的明仲夜根据原本的名字,混合着意译自己起出来的。
……居然也有“尼伊”这个名字的酒吗?还是说,这才是这个名字原本的源起?对方的父母是根据这个意象、而不是那个词最常见的含义给自己的孩子起的名字?不过,刚刚明仲夜刚刚那个问题的意思,难道是在邀请他——
想到这里,好像猛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的温澜突然抿紧了嘴唇坐直了:这问题要他怎么回答?好像直接答“好”或者“不好”都有点不太对劲?而且,如果真的想要让他一起喝这种酒,直接点就是了,对方却还这么刻意地问他愿不愿意……
难道只是他自己想多了吗?
然而,也许明仲夜其实只是单纯地想逗逗他。看他一时犹豫不决的模样,明仲夜便也没再为难他,微微冲他笑了笑,说了句“那还是按我之前想的来吧”,然后伸手叫来了侍应生,迅速点好了菜。
……总觉得被耍了。看着最后侍应生端给自己的还是正常的雷司令白葡萄酒,温澜有些郁闷地看了眼对面老神在在地眺望着街边风景出神的明仲夜。
“这个酒的度数很要高一点,酒味也比较重,怕你不太习惯,所以最后还是放弃让你一起喝了。”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凝视的目光,明仲夜这时转过脸来,举起自己手中装着另一种艳红色酒液的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况且,等会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旅馆。不要喝过头比较好。”
“……好吧。”虽然感谢对方考虑周全,不过在他心目中,自己的酒量就这么差的吗?温澜感到了些微的郁闷。
坐在街边的露天席位吃完晚饭,又闲坐着吹了半天的风,两人才离开餐馆区,并肩沿着河边幽静的小径,一路散步闲聊着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街道分岔出去的另一头、灯火通明的热闹地方,忽然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两人不由得暂时停住了步子,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阵。
“《一步之遥》。拉得挺好。”明仲夜突然开口道。
“嗯。”温澜胡乱点了点头,注意到头顶昏暗的灯光下,明仲夜似乎出神地望着那边沉思了好一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是他熟悉的曲子吗?还是他想去那边再看看?
就在温澜准备开口问问他,要不要走近那边去看看的时候,明仲夜突然转过头来:“澜,你会跳舞吗?”
“呃?只会一点儿……”温澜被这突兀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看着下个瞬间明仲夜伸过来的手,反应过来后几乎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不是吧,你难道想在这里——”
“不可以吗?”明仲夜朝他眨了眨眼,表情显得颇有些无辜,“你又不喜欢酒吧俱乐部那种地方,不然我一定带你去试试。现在,趁着恰好有合适的音乐,陪我跳一小段,好不好?就当是偶尔满足我一下?”
“……等会踩到你了别怪我。”在对方宝石般湛蓝眼睛的恳求下再度败下阵来的温澜,认命般地把手放到了明仲夜的掌心里。
如果是在白日里,或者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大概无论对方如何请求,温澜也绝不会答应这个一看就异常离谱的邀请。
……况且,前面这些年,他虽然为了商圈的社交应酬需求而稍许跟着专业老师练过一点点舞步,但着实不算精于此道,更何况,此刻还是跟一个身量比自己还高出一点的男人一起跳。
但深沉的夜色和相对隐秘的环境却好像完全掩盖了这情景中所有的荒诞不经之处,替他们抹除了暴露于人前时可能会有的所有尴尬,让舞脱去了社交和被“凝视”的色彩,单纯地回归于自由自在的、随着悠扬音乐而舒展跃动身体的一场嬉戏和游乐。
而且,明仲夜确实是个很好的舞伴——采用了与平日习惯所镜像的步伐,进退回旋、游移腾转间,竟是丝毫不乱,还有余力带着温澜慢慢融入音乐的节奏,甚至在曲子产生变化时,带着他从容地踏出更为适应旋律的新步点,渐渐让他感受到舞蹈中这些动作本身所该有的韵律、力度和乐趣。
于是后半段,不再时时惦记着自己步伐是否失误的温澜,终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个因对方一时兴起而发起的新活动中来:走步,转圈,俯仰,换位……他开始注意到对方动作间细微的眼神和表情变化,甚至渐渐能在对方转变身体动作之前,预见并提前开始准备配合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最后,舞到尽兴的明仲夜,甚至搭着他的肩,轻巧地来了个720度的大旋转,然后稳稳地落到了他的臂弯里。
当音乐声彻底停止,两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只隔着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的一小步距离。
朦胧的夜色中,两人保持着舞步结束时几近于紧贴的姿势,对视了好一阵。
直到明仲夜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放开了紧搂着他肩背的手,温澜这才把自己的手从对方后腰上拿了下来,同时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脸——好吧,刚刚他看着对方那双仿佛把整个大海都吸进去了的蓝眼睛,确实以为明仲夜会突然吻下来,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地期待了半天,结果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近旁河水的汩汩流动声响这时忽然重新明显起来,落进他们的耳朵里,掩盖住了方才那一瞬间的寂静。
“……回去吧。”明仲夜似乎终于从刚才那热烈愉悦的舞蹈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对他说道,“时候不早了。”
“嗯。”温澜便也点点头,跟着对方继续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明仲夜居然订了个双人标间,还是内外分两层的那种小套房。
在推开房门、看清内部陈设的一瞬间,温澜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微妙感来:虽然逻辑上来说,他们才刚刚确定关系,这种选择也很正常,分隔开房间可以让彼此保留一部分隐私,避免双方产生某些不该有的尴尬……但为什么这一刻,他竟会觉得有些别扭呢?
明明之前……
“你先去洗漱?”明仲夜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片刻的迟疑,这时征询般地看了他一眼,“我在外间先整理一下。”
“嗯。”温澜放下行李,取出了换洗的衣服,转头往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