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翁
富冈义勇是个很安静的人。这一点,从绀音成为他的日轮刀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知道了。
性格安静的家伙,睡觉的时候自然也是默不作声的,嘴唇抿得比平日里更加僵硬,如同上了道无形枷锁,漏不出半点哼唧声或是梦话,更不可能听到难听的磨牙声。
他就这么静悄悄地靠在绀音的身旁,把大半部分的体重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重嘛……倒是还好。也不至于到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只是他的脑袋似乎变得无比沉重,歪歪地耷拉着,用手戳一戳,居然没能推动半分。火车疾驰的声响大概没能钻进义勇的耳朵里,他板着面孔,睡得好沉,呼吸分外平稳。
睡觉,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呢?
如此深奥的问题,绀音直到如今也想象不出来,就算是问过了其他人——主要是铁之森和义勇——也还是对这个概念迷迷糊糊的。
铁之森说他年纪大了,觉少又容易醒,还多梦,短暂的睡眠像是把他送到了某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才待上没多久就又把他拽回来了,那奇异的梦境记忆在睁开眼之后便迅速褪色,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困倦感。
义勇嘛,他倒是不常做梦。他觉得睡眠像是昏厥,时间在闭眼与睁眼中溜走,疲惫的肌肉会在这段并不漫长的时间中恢复状态,消失无踪的精力也会重新补满。
有趣而短暂的睡眠也好,无趣空白的睡眠也罢,反正绀音全都想象不出来。她只会戳戳义勇的脸,或者轻轻揪一下他前扎手的碎发,还偷摸摸地计划着要捏住他的鼻子。
她在心里盘算着,悄然伸出了罪恶之手,指尖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半点,义勇忽然猛打了个激灵,尽管依旧双眸紧闭,表情却看着更僵硬了一点。
不妙,难道是已经感知到她的坏心思了吗?还是说他这就要醒了?
绀音有点心虚起来了。
正准备收回犯罪证据——也就是她的手,肩头的重量却消失了。义勇坐正了身,沉重的脑袋才稳定了不到半秒钟,便朝另一侧去了,拉拽着让他往过道方向歪去。他的坐姿看起来倏地变得无比别扭极,整个人看上去真像是一株被穗子压弯的草。
保持着这番难受的姿态,他看起来怎么好像睡得更香了?
绀音窜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中道崩殂的恶作剧叫她不爽,义勇居然情愿像个老头子似的难看地歪着身子也不乐意继续靠在她身上的这一现实情况,更让人恼火得不行。她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东西咣当碎裂的声响——嗯,绝对是她的自尊心破灭了吧!
啊可恶可恶,想想都觉得生气啦!
看着义勇那歪倒都已经侵占了过道空间的脑袋,不止气人,还碍事的很。后排的乘客想要走到车前,硬生生地被那晃来晃去的脑袋逼停了脚步。可怜的乘客先生,僵硬止步的动作浑身也透着一种手足无措的不安。
为了一泄心头之愤,顺便帮一帮过路的这位乘客,绀音攥住义勇的衣袖,用力一拽,把他又拉回到了身边。而那装满睡意(也可能是梦境)的沉重脑袋,自然而然地又搭回到了她的肩头。
看嘛,果然这样才是最好的,既能睡得舒舒服服,还不会影响其他人,堪称完美!
绀音得意洋洋地想着,对那位过路乘客的点头致谢会以骄傲一笑。
毫不意外,她的得意只能持续一小会儿。根本来不及彻底发酵,晃晃悠悠如不倒翁的义勇,居然又往过道的方向歪过去了。
不倒翁至少会左右前后晃个不停,一秒钟都歇不下来。他倒好,一靠到右边,就好像功成身退,再也不动弹了。
绀音试着又拽了拽,结果照旧。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会是嫌弃她骨头硬皮也硬吧,还是开始讨厌自己了?要是从现在就开始冒出这么多阴恻恻的情感,等到日后他们和铁之森一起去找日之山神,那还得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是完美且靠谱的旅伴,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纯粹的恼怒心情在作祟,她又一次抓住了义勇的衣袖。
这回显然是气恼了占据上风,绀音没有意识到自己捏得紧紧的拳头里究竟攥着多大的力气,直到听见义勇的脑袋在她的肩上磕出了“咚”一声难以忽视的重响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太用力了。
也不知是被这动静吵醒了,还是撞击的疼痛感过于强烈,义勇醒了。
其实他睡得不算多么香甜,从睡眠中醒来的方式更是与安定感搭不上边,车厢的灯光对于夜晚来说也稍稍有点太过明亮。义勇眯了眯眼,抬手挡住灯光。大脑则是在沉寂了好几十秒之后才迟钝地复苏过来,可惜还不足以处理眼前的情况,他仍是一脸困惑。
“怎么了?”他慢吞吞坐直了声,“地震?”
绀音欲言又止,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状态,以尽量平静的口吻说:“火车抖了一下而已,嗯。估计是铁道马上要断了吧。”
实际上,从一小时前直到现在,列车都及其平稳地奔走在既定的路线上,既没有遭遇地震,也不曾发生颠簸。铁道马上要断,这更加是无稽之谈。
也就是说,她根本是在撒谎。
但自己居然能够这么心平气和且脸不红心不跳地扭曲事实,这绝对是一种进步没错啦!
绀音尝试以这番得意想法宽慰自己,勉强维持住了僵硬的面孔,没有让心虚感浮起半点,还顺利地唬住了义勇。
“哦……是铁道的问题啊。”他仰着头,盯着车顶,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怎么看都还像是身处睡眠之中,“那我们换个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