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岩洞便见竹林,竹林稀疏却长达数里,他们一路走着,两只手再也没有分开。
竹林的尽头便是村舍,随便到了谁家,家人都会招呼你喝麦粥,无所谓主无所谓客。麦粥是粟米磨成粉后煮的,不放任何作料,只喝它的香滑甘甜。喝粥的时候,四周环绕的青山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对歌,咿咿呀呀的平铺直叙,犹如诵经,却也有一种原始的古朴和诚挚。歌词听不清楚,偶尔会听清郎啊妹的,自然就是情歌了。
村民们家家都挂毛主席的像,供奉得很是周到,但是旁边也会挂港台明星的海报,算是一样的深入人心。他们与乡亲聊着闲话,无非是一些长寿良方,或是火龙节,或是贵儿戏,随便一个精干的老人坐下来,便告之已有98岁。尹小穗和焦阳都觉得果然是到了世外桃源。
等到他们意识到时间的存在,天已经全黑了,村舍隐没在丛山之中。他们告别了乡亲,赶回桥头镇,专线车的末班车已走掉两个多小时了。
他们只好去找旅馆,所谓旅馆也是人为设计的茅草房,号称是星级标准,有独立的洗手间。一排八间房之中夹着公共食堂,食堂里灯火通明,门外有一张乒乓球台,有些年轻人围在那里吃饭、下棋。尹小穗和焦阳喝了一肚子麦粥,也就不想再吃什么了。
他们当然只开一间房,各自洗完了澡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再欢愉不过的。正是因为正常和自然,也就变得十分美好。尤其是尹小穗,她觉得这个晚上发生什么或者不发生什么一样美好。
焦阳也觉得这个晚上非同一般,即将发生的爱情一定是惊天动地的。
不过这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问题出在焦阳身上,在此之前焦阳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当尹小穗与他接近到就在他的怀抱之中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种身心分裂的剧痛,他甚至听到了体内慢慢撕裂时发出的声响,以往的一切如同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并且不由分说地把他卷进黑暗。他已经不记得他曾经跟多少女人有染,不管是饥渴还是变态的女人,总之他从来没有因为爱去做那件事。那时他觉得一切都可以挥霍,一切都可以换饭吃,一切也都是可以雁过无痕的。但是现在看来他必须为此彻底地付出代价。
他其实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他越是深爱着自己怀抱中的女孩,他的身体就越是毫无动静。他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所以他紧紧地抱住尹小穗,发疯一般的亲吻她,他感觉到他的血脉贲张,也感觉到内心的澎湃激情,只是他的身体依旧是风平浪静的。
焦阳始知,爱是一种能力,而他的这种能力在他12岁的时候便已“净身”,他苦心挣扎所能改变的只能是他的行为,他可以变得文明、驯良、有耻辱感,但是他的内心可能永远是坚冷的,这种坚冷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也许尹小穗白天玩得太尽兴了,也许她觉得焦阳是一个有自制力同时又痛惜她的男孩,所以她很快感到了困乏而睡去,她睡得十分安心并且面带笑意。她身边的焦阳一夜未眠。焦阳不时地望着熟睡中的尹小穗,他想,这个女孩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原本是没有关系的,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不管尹小穗今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他的人生都应该是死在别人的乱刀之下,很难看但也很真实。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平淡的故事,一个日本人在大地震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对于这样的人有一个统称叫做幸存者。幸存者是在20年后死去的,他郁郁寡欢地死在他的寓所里,两三个月之后才被人们发现,没有人知道他在有生之年是怎么苦苦挣扎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那是别人根本不可能到达的幽深之处。只是,对于那个幸存者来说,这和他在地震中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焦阳不知道他碰上了管静竹是幸运?还是一种更深刻的绝望?如果反正都是淹死,就真不该让他看到岸。
十五
管静竹服务的新公司全名叫做:中南大豆王饲料有限公司。总经理叫王斌,是个45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粗生粗长,人也黑得厉害。猛一看像农民工,仔细一看比农民工还农民工。但其实王斌不仅是北京人,还是农业大学毕业,为人处事相当机敏,行内人都叫他王大豆。
一开始,王斌对管静竹几乎毫无印象,因为对于民营公司来说,来人走人是很正常的现象,而王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下面各个农业基地辗转,在他的印象中公司总有些生面孔。加之管静竹又没有惊艳的容貌,不止王斌,公司大部分人对她也是视而不见。
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管静竹发现了一个秘密。大豆王下属的若干分公司所呈现出来的财务状况都还正常,只有一公司和三公司之间的账对不平,一公司账上的资金比较多,三公司向一公司借钱,一借就是上百万,借了又不下账。管静竹提了几次,下面的财会人员神情都是讳莫如深。经过仔细了解,管静竹才知道三公司的经理是王斌的妹夫郭宏伟,而王斌对他唯一的妹妹王梅疼爱有加,基本上是说一不二。她一会儿搞化妆品生意,一会儿搞服装生意,搞什么砸什么,王斌却说这些都是小钱,让她玩玩没关系。
可以理解的是对于民营公司的裙带关系,谁都不想涉入过深。
有一次,三公司又到一公司开了一张400万元的支票,尽管同时三公司也向一公司回款100万元,算是平了前面的账,这头的400万又不下账了,管静竹还是觉得差距太大。她有点儿坐不住了,便找曹虹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王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