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晚霞弥漫天际,苏清妤怀疑他是故意拖延时间,令她久等。
他轻撩衣摆,安坐于竹榻上。
榻以斑竹为之,三面围屏,后面又以两座太湖石为屏,旁种有几杆修竹,中间是明窗,晚霞的光辉自窗外透射进来,使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淡淡光晕,似不染凡尘的高冷神祇。
而她,自然是那个忐忑不安,等待神祇审判的罪人。
苏清妤不觉起身,面容沉肃地朝着他缓步迈去,而后轻提裙子,匍匐在他脚跟之下。
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以干脆利落为主,头上的发饰特地选了没有流苏与坠子的,当她跪下时,并不会显得手忙脚乱,始终维持端庄稳重。
“妾身是来向首相大人谢罪的。”
这是两人隔了十几年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声音铿锵有力,没有畏缩恐惧,亦没有柔弱无助故意博人同情。她如今是罪臣之女,没有千金之躯,她可以折下自己的身骨认错,却不肯失去自己心中的骄傲自尊。
她将额头贴地,双手掌心亦如此,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是藏在底下的脸暗藏着耻辱,她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养尊处优,一呼百应,那曾这般求过人唉。
更让她介意的是,她求的是她曾经恋慕,对她不屑一顾的人。
他居高临下受着她的跪拜,她此刻是多么的狼狈、渺小与卑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在他面前会如此卑贱。
“你,何罪之有?”
头顶传来的声音如二月的风,清冷中又有股穿越时空的缥缈之感。时隔多年,又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苏清妤心神不觉恍惚了下。
“十三年前,妾身年幼无知,伤害过首相大人的尊体。多年过去,妾身自省吾身,常思己过,深悔当年骄纵无礼,然错已铸成,嗟悔无及。”苏清妤顿了下,才犹豫继续:
“唯有将此身交由大人处置,以赎当年之罪。”
苏清妤相信他认得自己,否则他这位日理万机的权相又怎会屈尊见一罪臣之女?方才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那熟悉的感觉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他是憎恶她的吧?
“抬起头来。”
头顶声音再次传来,语气莫测。
“罪妇貌陋,恐污大人眼目。”苏清妤不敢与他抬眸对视,担心眼中情绪藏不住。
“赎罪之后?”他惜字如金。
苏清妤语气诚恳:“恳请首相大人莫要为难我夫君。”
竹榻方向忽传来轻微响动,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内心紧张忐忑到极致,脑袋里亦一片空白,等了许久,忽然听得一声突兀的温柔低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却让她心弦没由来地一颤。
“原来陆夫人以为,本相对当年那一鞭怀恨在心,才故意为难你夫君?”
从他口中说出“陆夫人”这一称谓,莫名地有股说不出上的感觉。暧昧,突然想到这一词,苏清妤心中又是一颤,意识到自己身为有夫之妇,方才竟说了一句让人遐想的话,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处置。
她原意是任他打骂,但这句话很容易让人心生误会。
“抬头看本相。”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这次苏清妤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换了姿势,一腿屈膝,姿态慵懒地靠着围屏,一双洁净不染纤尘的足半遮半露,虽失了庄重,但却仍旧有股与生俱来的优雅之姿。
他拿起几上茶杯,并不饮啜,只是浅笑安然地凝望着苏清妤。
眼眸似月下春湖,温暖得仿佛能够融化千年冰雪,然而他却以如此高雅美好的姿态说了一句极其轻佻的话:
“取悦本相,或许本相可以饶了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