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上说道:“兰驸马拳拳爱子之心,朕甚为感动。眼下,朕得到一个消息,湖州私盐泛滥,官商勾结,朕派鱼龙卫前去查办,但这群私盐贩子如泥牛入海,一个尾巴都抓不到,鱼龙卫倒是在湖州转运使处找到了一封信——”
说着,许仕康从怀中掏出了信,递给兰旭。兰旭匆匆看完,冷汗涔涔:信中所言,湖州这群所谓的私盐贩子,同属一个叫“无记业”的组织,既然已成规模,且有组织,这便是一股扰乱大雍经济的邪恶势力。
皇上垂着眼皮慢悠悠喝茶,等兰旭看完,许仕康道:“这封信还没发出来,湖州转运使便暴毙家中,所幸鱼龙卫赶到时,转运使还一息尚存,这封信才没被奸贼销毁。”又道,“我们在吴大章的废宅,找到了无记业的标志,”许仕康指向信的末尾,水波纹上一株妖冶红莲的图案,“合理怀疑,吴大章的废宅,是无记业在京的据点之一,吴秋雁既然去过,显然也是无记业的一员。”
兰旭回过味儿来:“皇上的意思,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皇上笑道:“兰驸马深谙朕心,这种蠹国殃民的毒瘤,必须斩草除根。不过,如今我们对其知之甚少,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兰旭的表情,“无记业害了果儿,朕心里也愤怒得很,朕相信,兰驸马的愤怒,比之朕,有过之而无不及,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是。”
“那你愿不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
皇上举起酒壶,等着他的回答。
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丹阳大长公主被驸马兰旭刺伤,兰旭连夜潜逃。气焰之嚣张,行径之恶劣,手法之凶残,性质之严重,令皇室震怒。因其犯有前科,皇帝当即下旨全国通缉,务必将罪犯兰旭缉拿回京,公开审理,从重判决,绳之以法。考虑到兰旭身怀武艺,皇上又派出七品御前带刀侍卫花时前往追捕。
兰旭在通缉告示贴满城墙前出了京,追兵鹰拿雁捉,紧咬在后,他一路风尘仆仆倍道而行。到了近郊,天光微熹,他勒马四望,辨别了方向后,调头向东疾驰。
忽然一阵烈风从背后袭来!千木耸动,万叶摇落,兰旭侧身躲过猛烈的进攻,趁势下马,转身应敌,眨眼间蹑影追风,剑锋直逼门面,然而杀气未到,寒气先至,兰旭心念一动,迭步后退时定睛一看剑面,心道果不其然,再放眼望去,对方帷帽下的面巾被风撩起,露出一双调皮的凤眸。
两人同时驻足,花时收起鹤背寒,除下帷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兰旭却未收枪,漠然道:“如果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就拔剑吧。”
花时吃惊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刀剑相向?”
“……那就放我走。”
花时面色一沉,说道:“我去问了平安,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公主受伤是板上钉钉的——真的是你做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兰旭依旧沉默。
前夜,他与皇上、许仕康亭中奏对,湖州私盐猖獗,已成体系,皇上让他打入无记业内部,抓住主谋,打击盐枭,瓦解无记业,动静一定要大,树成典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助长小皇帝的威望。
做卧底,意味着他得放弃如今的一切,他的家、他的果儿,还有……
兰旭看向眼前的花时。
当他匍匐在皇帝脚下,表态“一心孤臣”时,就想到了今天。也许因此与花时分道扬镳是件好事,趁着花时还没情入骨髓,从此天涯地角,情愫难通,待时过境迁,形同陌路,芳华香的那个下午,就真成了一场旖旎的梦,梦醒了,就像湿透的衣服晾干了,一如既往,什么都不会变。
岂料花时把鹤背寒往地上一掼,恨声道:“好,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京城我不回去了,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抓你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我们天涯海角,同生共死,活过一天算一天!”
兰旭措手不及,骂道:“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激动处,他指向城门的方向,花时无视身前的枪,上前按下他的手,反倒逼得兰旭调转枪头:“我留在京城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你不在了,这个破官爱谁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胡闹!胡闹!!你当初考状元是为了我吗!”
“无非为了混口饭,没想到遇见了你这个孽障。我打定主意这辈子只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倒是无可无不可了,兰旭急得直上火,这小子但凡一尥蹶子,任是威逼利诱,都不好使,但他又决不能放他胡作非为,刹那间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念头,半晌道:“你不能辞官,朝廷派你来抓我,你还能与之阳奉阴违,保我一命;若是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躲过一个两个,又如何能躲过千军万马?”
花时闻言,凝视着兰旭的深切目光多了一层深思熟虑。兰旭太了解他,一看他这个表情,心下一沉,生怕他根据话外之音猜出皇上的计策。实则花时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逃亡,与今夕何等相似:既然父亲一个人都躲不过朝廷追捕,那么带着一个三岁幼童更不可能。所以,当年父亲将自己抛弃在阳关县,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然后抱着必死之志,只身引开追兵,迎敌而上了?
可、可是——回京后事态陡转,兰旭绝处逢生,一十六年来,为何不找他?就算仰仗公主鼻息,难道私下里偷偷找都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