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此一难,气血两虚,一句话软软绵绵,有气无力,不像责备,反似嗔怪。花时理直气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你趴在这儿,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我能安心才有鬼!”不给兰旭开口制止的机会,又酸溜溜道,“你光听见晏果哭了,惹你心疼,我伺候你大半宿,倒惹你生气,要不是心尖尖上全是你,谁乐意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兰旭让他嚷得脑瓜子嗡嗡响,简直像扣个钵,四面八方全是花时的委屈,一时搞不清是该先给他道歉,还是先老生常谈感情话题,不过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条道深入畅谈下去,否则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甭想绕出来,于是急忙转移了话题:“这几天,皇上下了什么旨意没有?”
“没有,外人都道是周成庵的功劳,”花时眼波一横,“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你这顿打,是皇上情非得已?”
兰旭深吸口气,强打精神,说道:“情非得已谈不上,但的确是做样子给外界看的,顺便给周成庵和太后一个交代,否则,打在我身上的,岂会区区二十杖。”
“——还得顾全公主颜面呢。”
想到公主这几天也操心劳力,兰旭深感愧疚:“此事波及甚广,皇上看似震怒,却搜查了我的值房,找到了我上书加强安保,却被打回来的折子。”
花时冰雪聪明,一晌反应过来,道:“皇上是要你表态呢。”再想深一步,不禁后怕道,“得亏了周成庵挡的那一箭,不然你……”
——科考舞弊,试探了周成庵的底线;殿试生变,若皇上想借题发挥,恐怕会牵连进去半个朝堂,如果是这时候搜查到兰旭被打回来的奏疏,礼部尚书杜大人第一个逃不掉,周成庵若想自保,必得自断臂膀,至于兰旭,就是个被殃及的池鱼,无人在意他的死活了。
但周成庵一个救驾,完美地打消了小皇上深究的借口,小皇上只能退而求其次,要兰旭表态立场——兰旭是个天然的完美的心腹候选人,被排挤了十六年,无党无派,若能收入麾下,也是个裨益,但因为他曾经的污点,小皇上不能明着用他。
聪明的皇帝在台上制造矛盾,笨蛋皇帝才下场参与斗争。换言之,兰旭投靠小皇上,只能做白手套,既不能为人所知,又得无条件干些和周成庵拧着来的脏活。这时,小皇上的基本棋局已经显现眼前:他要靠着武将和宦官,扳倒文官以及外戚宗室。
兰旭说“一心孤臣”,表态自己堪用。他不是不知道干脏活的风险:所谓“疏不间亲”,在权利面前,“血浓于水”是可被利用的一种手段,但皇帝必须“仁慈”,手上尽量少沾血债。是以,如果小皇帝胜了,兰旭明面无功,却知晓太多,小皇帝没准儿哪天一个“朕思念舅舅”,兰旭就得落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而小皇帝败了,则兰旭会被推出来清君侧,以名裂身死保全小皇上的名望——又或者,殉葬小皇帝。
但他甘愿孤身入局。小皇上对他放心,是因为能用晏果牵制于他,其实他也在反向利用小皇上,伺机为艾大哥昭雪,让爻儿得以重见天日。
“你怎么表的态?”花时问。
兰旭略一沉吟,既然要做白手套,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尤其是花时,这孩子的聪明不可浪费在他身上,因骗道:“还没来得及说,周相便来了。”
花时松了口气似的:“周成庵御书房前拼死拼活的一闹,明在维护你,实际上是在离间你和皇上,皇上心中起疑,你怎么表态都无济于事了。不过,”花时一咬嘴唇,“皇上到底没弄死你,说不好是顾着公主,还是他不死心。”
兰旭也暗自庆幸在周成庵大闹之前表明了忠心,为此皇上只会对周成庵更加厌恶。而且,周成庵来得太是时候,可见皇上的一举一动,皆在周成庵的掌控下。
“周相越说治他的罪,皇上越不能治他,”兰旭叹气,面露疲惫,“殿试刺杀的案子,皇上不好插手了。”
花时附和,抬眼一瞧兰旭的表情,说道:“累了?”
兰旭把脸埋进手臂,轻轻点头。花时道:“你睡吧,我陪着你。”
“胡闹,”兰旭侧过脸,斜斜地瞪他,“叫喜乐进来,你去休息去。”
“你睡你的,我就在你旁边休息,”花时顿了顿,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嗓子发哑,“你别这么看我,跟勾引似的。”
兰旭一股火气冲上脑袋,扒下他的手,怒道:“我不生气你闹心是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说这等、这等下流话!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
“好,以后我不在公主府说了,我去大街上说。”
“你!胡闹!!胡闹!!”
花时看他动不能动,却拼了命地张牙舞爪,像个被摁住的小乌龟似的,噗嗤笑了:“你们这种伪君子就是这样,连骂人都不会,”说着凑近兰旭的耳根,“要不要我教你啊?”
微弱的气息搔得耳根霎时转粉,花时看得喉咙干渴,兰旭气得浑身直哆嗦:“滚!”
“我不,有本事,你把我撵出去。”
兰旭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花时正逗得开心,见他身子骨一软,双目紧闭,瞬间炸了毛,忙掐人中:“兰旭,兰旭你别吓我啊!你醒醒!”
总算倒腾匀了呼吸,兰旭已是筋疲力尽,勉强抬起眼皮,却看到花时急得眼眶湿润,满腔怒气便烟消云散了,空余无奈:“你这孩子,这般任性,叫人怎么办啊……”
花时鼻尖一酸,被兰旭当孩子牵挂的感觉并不赖,如果没有晏果,或许他会安于晚辈的身份,但一切只是如果,他必须做兰旭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