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着少年的背影,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说了这么多,我听到的都是‘为了我’。”花时冷静道,“我想听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拒绝我的。”
兰旭懵了下:“什、什么?”
“说你讨厌我,说你跟我在一起是种煎熬,说你舍不得一身荣华,说你——随便什么——只要别是‘为了我’!”调子越来越亢急,到了最后几乎吼了出来,随之一同涌出的是眼底的薄红,像是无声的泣血,“你怎么可以轻易就否定了我的真心……”
院中烛灯忽闪,像极了一簇簇哽咽。兰旭哑口无言,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而立过半,从没有被这样坚定地爱慕过,谈不上受宠若惊,反而生出淡淡悲戚,这份爱慕来得晚了,就像四岁时得不到的布老虎,现在他可以买十个、百个,却再也复刻不了四岁的快乐了。
“……我不可能放弃妻儿。”
月色静谧。
半晌,花时道:“我明白了,”扬起脸,月光下皎白如玉,莞尔道,“你根本说不出‘不喜欢我’。”
“……”
他应该着恼、无奈——然而,兰旭惊恐地发现,自己竟只感到了未被误解的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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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响晴,演武场上热热闹闹扯着大旗。一朝文武乍从重廊宗庙之中脱身户外,又不用在天坛示耕祈雨那样提溜着脑袋屏神凝气,个个精神焕发神清气爽,要不是顾着官箴体面,恐怕引吭长啸亦无不能!
周成庵与许仕康分坐小皇上两侧,兰旭以宗室身份坐于周成庵身后,目如鹰隼,警戒每一个角落。他对自己的安排有信心,每一个关卡要地,都有戎装铳手、金甲侍卫严阵以待。但露天场地,三面环山,北临峭壁,总有疏忽,有心起事者,未必不能得手。
在小皇上率群臣祭告天地后,殿试正式开始。沙场夷敞,清风肃穆,能走到这里的考生,无不是英气逼人,才华盖世,使出浑身解数,十年功夫尽为此刻。
各师父各传授,各把戏各变手。小皇上观得兴奋,武将看门道,文官看热闹,向灯的向灯,向火的向火。兰旭没那个心思,只在花时上场时留了神,往日在西跨院看惯的拳剑趟路,如同看久的字,熟悉到陌生,一颗心揪得老高,直到最后一个招式完美落相,兰旭方露出一抹笑意,细勘察四周的姿态也轻松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变高又渐渐西行,前三试比过,来到了最后的对战。一直没有异状,兰旭和许仕康悄然对视一眼,暗中加紧了防备。
四试对战。试子们统一抽签,花时随手抽个筹子,报给掌书登记在册,等待匹配对手,趁着这功夫,扫了一眼场下看台。兰旭被周成庵挡着,只被日光斜斜地打出个轮廓,花时看得模糊。他骑射连中,若能在对战中夺魁,便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中了状元,他就能留京了,他和兰旭的时间还长着呢。
抱着这个念头,几乎没什么悬念,花势如破竹,一路连胜。最后的状元争夺,对手正是会元任识器,此人是许仕康手下的头一号大将。花时对许仕康敌意颇大,对他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沉着一张俊脸不吭一声,剑尖处处攻其要害,偶尔还使些下作伎俩,攻其不备,杀气腾腾,就连不通拳脚的文官都看出了这位试子为了胜出不折手段。文官们自视甚高,自我标榜,纷纷摇头称道“不像话,不像话”。许仕康也不禁叹了句“这小子下手够”。他没见过花时,礼部值房那次,花时走得急,许仕康坐在堂屋内,没看清头脸。兰旭动了动身子,不至于坐立不安,却如鲠在喉,欲言又止。本朝重文轻武,这些个念过书的人尖子,无不想做吃冷猪肉的,花时此次给他们留下了狡诈阴毒的印象,将来一旦与文官等意见相左,不知会被如何编排。他又瞄了眼许仕康,军中素有杀心气的传统,事后得同他通个气,免花时吃不必要的苦头。任识器身形魁伟,,又受过许仕康的调教,武艺精湛,沉着心细,并未因花时年纪小而小觑,两人一时间分不出胜负。花时发了狠,脱剑换手,激昂青云,趁着任识器前冲之势,不避反迎,剑尖森然银芒直朝着任识器的颈部要害疾刺!
看台一片惊呼!兰旭几乎要跳起来!对战规矩点到为止,如若见血,别说功名,恐怕身家性命都难保!
突然,花时剑锋陡转,擦过任识器脖颈,凌空劈斩!任识器收势不及,偏刃横穿花时左臂,霎时血如泉涌,红透衣衫!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直那些文官们眼花缭乱;武官们丹眸星皎,鹗视不歇,看得分明:一杆利箭被斩成两段,置于场地中央!
离得最近的任识器第一个反应过来,半空倏然成雨,箭摧白刃。许仕康高喝道:“有刺客!”,不待动身,花时竟空中横剑,正冲着小皇上头顶劈来!兰旭大骇,紧接而起,将小皇上牢牢挡在身后,仰头举枪相抗,与花时直直对视个正着!花时瞳孔一缩,挥剑绞下两只袭向皇上的敌箭,站稳后狠瞪了一眼兰旭,甩手又回了场中。
场内乱箭齐飞,大小文官钻桌子躲椅子,人仰马翻。兰旭收枪,心乱如麻,幸而羽林列卫,足以抵挡。周成庵见此情状,躬身劝小皇上暂且躲避,小皇上置若罔闻,岿然不动,凝眸森竦,沉声道:“留活口!”
兰旭和许仕康齐声应下。许仕康辨明敌巢,带一队人马直捣,马蹄雷鼓群动,一扫妖氛;兰旭守在小皇上身边,双目急切地搜寻场中花时的身影。忽地眼角白光一闪!兰旭一枪飞出,恰将数十米外一身白衣的蒙面刺客钉于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