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征军反攻滇西的同时,中国驻印军在美军配合下夺取密支那以后,经过短暂休整又发起了缅北会战第二期作战,迅速拿下八莫、南坎、新维、腊戍。
1945年1月27日,中国驻印军和中国远征军会师芒友,中印公路完全打通。
自此,从1944年5月11日到1945年1月27日,历时8个月16天,中国远征军完成了滇西、缅北反攻的战略任务,胜利凯旋。
滇西也成为中国最早被收复的沦陷区。
2月13日,又到过大年。滇西各村寨喜气洋洋,风中带着笑声空气里飘着酒香。而最热闹之处,要数班宇。
班长“纠集”了一帮兄弟,来班宇寨“抢劫民脂民膏”,莫中尉有公务不能参与,让班长捎带来过年的祝福。
班长其实也升官了,但他大手一挥坚持道:“就叫班长,兄弟些都是从缅甸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吴译员永远是吴译员,我在这里,也就是班长。”
班宇寨门外的大路上,一溜长桌摆开,最好的肉、最醇的酒、最地道的摆夷大餐流水一样端上来,大兵们敞开肚皮吃得满嘴流油。
“吴译员,听说摆夷人过冷细摆要对歌、跳‘嘎秧’的,怎么你班宇寨只来些公的,花姑娘死啦死啦滴?”
说话者自以为调皮,呵呵自己先乐了。
吴崇礼脸色大变,端着酒碗的手直颤抖,刀昭罕忙接过他酒碗,揽着他顺气。
班长看出不对劲,想了想回头吼道:“班宇被鬼子奴役多年,吴译员和刀头人过得容易吗?你非来揭伤疤?你们几个,灌他。”
这些大兵都是与吴崇礼刀昭罕一起在林子里摸爬滚打过的,也不忌讳什么,说错话了就错了,该罚的罚,该乐的乐。
刀昭罕笑道:“这几年我们苟且偷生,委实受了些憋屈,兄弟们莫怪。岩吞,替我敬各位军爷一碗酒。”
“头人客气!”“就这小子嘴贱,我们揍他!”“吴译员莫往心里去!”“我说吴译员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我们拿枪杆的嘴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莫与他计较。”
吴崇礼这时也稳定住情绪了,提着酒罐站起来:“啊呸,老子走过的战场不比你们少,你小子莫在老子跟前称雄,我去过松山战场的,你们谁去过?啊,啊?”
他嘴里吼着,手下却不慢,挨个把大兵们的酒碗斟满,最后举起罐子道:“我干,你们随意。”
大兵们怎么可能落后,有的寻酒罐有的忙端起碗干了,生怕比吴译员动作慢。
热闹喧哗的酒宴持续着,热辣辣的美酒一口接一口灌下,吴崇礼一直冰冷着的内心却依然暖和不起来。
此刻你我杯觥交错勾肩搭背,他日可会枪口相向大兴讨伐?
再找不回曾经的信任与交情了,无法言说的疏离和谨慎,化在酒中淤于胸中。
喝到酣处,班长蹩过来:“吴译员,听说冷细摆除了对歌跳嘎秧,还有别的乐子。”
吴崇礼斜他一眼,朝岩吞招招手:“岩吞,班长又惦记你了。”
岩吞也不扭捏,站出去合掌行礼:“请班长手下留情。”
摆夷武士过冷细比武,要模仿狩猎,与大兵比试却不好摆那么多过场,于是直接角力。六武士轮番下场接受大兵们的车轮战,然后是大兵们自己对摔,武士们彼此切磋……直闹到月上中宵。
再一次被岩静丢翻在地,班长趴着不起来了:“我只想跟头人摔的,只想跟头人摔。”
刀头人笑得畅快:“是么?我却不好占你便宜,明天、后天?”
班长就着岩静的搀扶慢慢撑起来,喘息不定:“下、下回,比枪法。”
吴崇礼怪笑:“班长,你怎的老挑自己的弱项?要我说,武士们没玩过重炮和重机枪,你挑那些个稀罕东西,得胜的几率大些。”
班长不以为杵,在哄笑声中走过来,与吴崇礼郑重握手:“吴译员,就此,别过!”
话音不大,场子里却都听着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先还歪歪倒倒的大兵一瞬间被打了强心针般,齐刷刷站起来整理着装。
吴崇礼看得钦羡又心酸。与这样的队伍为敌,只有死路一条。流落异乡的家锡兄,真能逃过他们的追捕?
战争带给老百姓的不只是家破人亡,家破了可以重建,人亡了还活在生者的记忆中,然则那些被战争改变了的想法和人心,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冷细摆后,班宇大佛爷放下寺中一切事务,云游去了。
勐达土司胆战心惊过了些日子,发现国军并没打算做传说的秋后算账,才探出头来四处联络故人。
“当年勐达设立维持会实乃权宜之计,若非如此,勐达怎能给远征军捐出那么多粮食征集那么多骡马?若勐达真个投降日寇,远征军又怎么会与班宇头人交好,还特意绕道去班宇寨过冷细?”
对于自兵自粮誓死抗战的刀京版土司而言,“抗战三载,集边胞之力,竭一家之力,茹苦含辛,奋斗到底,迄战事结束,本家一贫如洗。”
对于苟且偷安的勐达土司来说,同样是“迄战事结束,本家一贫如洗”。除了捐粮捐马,勐达土司还有其他买命的花销。在掏空了土司衙门后,勐达土司和印太总算打通上下关节,请来一张抗日救国的匾额,高高挂在横梁上。
人生走到这步,回头望一眼,会发现在外敌入侵时,选择不同道路的两位土司,或舒舒服服一路坦途,或上刀山下火海步履艰辛,当他们先后到达“战后”这个终点,面对的却都是同样一贫如洗的土司衙门和同样摇里晃荡的土司座位,这算不算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