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远征军司令部命令第8军接任第71军,担任主攻。第8军军长何绍周乃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侄儿,虽身为中将其实并不擅长打仗,于是慷慨地把松山战役前线指挥权交给了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观望。
李弥,腾冲人,毕业于风云际会的黄埔四期,同期大名鼎鼎的同学有林彪、刘志丹、伍中豪等等。不知是这一期教官的教学方式不同,还是这一期学生的命理中有某种不好解释的特质,黄埔四期集中的都是天才、鬼才、奇才。
第71军久攻不下松山,反而伤亡惨重军心浮动,后方士气亦被打击,值此进退两难之际,集团军总部急切换上李弥,希望能打破僵局。
然则李弥此时,也在挠头。
自7月5日集结完成,第8军三个步兵师在远征军直属重炮团及军、师炮群百余门大炮的掩护下,从四个方向向松山阵地轮番进攻。
然则老天爷像是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般故意发难,毫不吝惜地倾倒雨水,泥泞的山路变成了溜冰场,士兵们既要留神脚下摔跤,又要提防头顶上比雨水还密集的子弹,每爬一步都艰苦异常。
短短几天,二十多次攻击打下来,两千多的伤亡数字亦不能把第8军的阵地垫高一点。
这座坚不可摧的松山,到底要吞噬多少远征军的尸骨才罢休?
松山脚下悲情和愤怒的情绪卷着漩涡,让所有人都咬牙切齿。
吴崇礼跟着第200师老上级、译员组组长老邓在战壕里穿梭,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人和事,有些茫然。
老邓的一只眼珠子已丢在缅甸林子里,现在戴着个眼罩,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着有些狰狞,截然有别于出征缅甸时的温文尔雅。
刀少爷本想开个玩笑,头顶忽有炮弹的啸声,被人一头按下,他张开的嘴来不及合上,结结实实吸了一气管泥。
沉闷紧张的战壕了终于有了丝笑意。
被困同古时且无惧色的老邓却依然紧绷着,就着雨水胡乱帮刀少爷抹把脸,催促两人快走。
“邓、邓组长……”何曾见过久经沙场的老邓有这般不安!
“吴译……呃,崇礼,在那期译员中,你一向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远征军此次反攻,非游击,中国抗战7年,成败在此一举。你久居滇西,或许能为李副军长提供些有裨益的见解。”
李弥临危受命却无战果,上方,躲在碉堡里的敌人仰仗天时地利不手软,屁股后,“限期攻下”的军令又如山洪涌来,他被夹磨得焦头烂额,干脆把指挥所搬上前沿阵地,亲率参谋长和美军顾问到主攻团督战。
指挥所掩体里英文、中文齐响,正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老邓的独眼眨巴两下,示意吴崇礼和刀少爷于外面等候。
听着里面安静了下来,吴崇礼拍拍刀少爷,又细致地整理着装。正扯衣襟,老邓探出头来,“崇礼,进来罢。”
李弥、两位美国人和译员都站在一个弹药箱搭成的桌子旁,见着他们,李弥笑了笑。
老邓要吴崇礼把这两年日军在滇缅路的来去汇报一下,“军座,就让崇礼自己翻译吧?”
李弥点头,示意译员先出去歇息。
吴崇礼一段中文一段英文把情况说了,便无多的话。他事先只想着来探情报,没料到为远征军提供情报,临时临赶上阵边想先说,他自己也觉着太不像个表面投降暗地里抗日的有骨气中国人。
略显尴尬地站在那处,他想着该不该乘这机会讲讲自己援助龙潞游击队的义举,免得远征军打到勐达时顺手把班宇给灭了。自然,他们想打去勐达,先得攻下松山,这攻下松山么……能有什么好法子?让武士们蹿进去一刀一个人头是否可行?
正琢磨,听到李军长开口:“崇礼莫紧张,你不认得我么?”
“您……”
说来李、吴两家颇有些渊源。原来这位李军长,出生于腾冲珠宝世家。在滇缅路没修通时,李家的翡翠玉石要拿到昆明售卖,须得走马帮,自然与吴家马帮熟识。
后来李弥弃学从武进了滇军,也得着吴家大爷的一些关照,但他自1925年入读黄埔军校后,便转战各处少有回乡,更没见过吴崇礼,他以这话开头,不过是套个近乎。
这样热络的姿态自然很能笼络人,吴崇礼和刀少爷紧绷着的心情也稍微松弛了些。刀少爷本就想表白,立马活泛起来,知无不言地把自己两年来“观察”的结果详细告知,哪里的伪军是真投降,哪里的维持会是真抗日,“说、说这个有点早,或许,或许远征军打过去时又有变化也不定……”
“难为你们了!”李弥点头,想了想又问,“勐达我倒是走过,年幼时跟随父亲去缅甸看翡翠原石……那里很是富饶,这两年的收成?”
“这两年勐达未受战乱波及,虽被日寇征去许多,但还略有积存。请军长放心,我班宇山洞里存粮颇丰,远征军随时调用我随时奉上。”
“班宇寨?你给班宇头人任管事么?勐达土司已公然投日,头人亦该进了维持会,他能许你动粮食?”
原来老邓不晓得吴崇礼班宇头人太太的身份,亦没给李弥介绍过。李弥是腾冲人,自然清楚摆夷人视土司为天的习俗,对吴崇礼一个外人能劝动摆夷头人,很是不解。
吴崇礼怕李弥起疑心,只得把自己的事情飞快拉了一遍,他倒没有窘迫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老邓一边频频吸冷气的动静着实烦人,让他几次想停口。自己与刀昭罕是真心相爱的,何须亮给别人看要他们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