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拂长辈的面子,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二环外的一家老字号酒楼。
老一辈的人摆宴吃饭都是次要,年终了,一年来大大小小的风浪都算是过去式,个个都是身份顶金贵的人,好友、几杯琼浆下肚,来年展望一番新宏图。
一圈人里就两位小辈,转圈敬酒的活儿几乎落到他俩身上。
雁放说得一口流利的吉祥话,又懂得自降身份,明里暗里要告诉这些长辈,自己资历尚浅,哪怕来日攀到高位也需各位的监督与教导。几句话哄得叔伯们乐不可支,一颗心咽回了肚里。
喝酒是次要,言明态度才是主要目的。半圈走下来,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不是雁玺那种嚣张跋扈的个性,这是个谦卑恭顺的主儿。于是连雁放借口要开车,以茶代酒都没被规劝。
敬了一圈,再一扭头,视线不远处逆时针方向的叶阮倒是大气,丝毫不记得自己刚从医院出来,一两两白酒灌得比谁都利索,挑不出毛病的尊敬写在姿态里。
众人更踏实了,一个外强的无名无分,另一个中干的满脸和气,知道内幕的几位不由得看向主位,同时替雁商惋惜,也替自己感到庆幸。
满屋升腾的酒气热气,隔着大轮盘状的圆桌、红金绣边的桌布,一对暗里勾结的“新人”挨个儿给长辈们敬酒,婚礼也难比这番其乐融融。
雁放觉得自己也要被熏醉了,心思没边儿,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端着一只青釉小茶壶,里头沏的老班章,往酒盅里又添了满,走到章叔面前。章世秋手旁的也是茶水,面含笑意地打量着他,眼角眉梢不算正派,长相其实有些痞气。
“小侄儿,真不喝点?”章世秋揶揄地劝着,还有意拿来作比较,“看你哥多懂事呢。”
雁放举着酒盅,低姿态地在他的茶水壁上碰了一下,“家里有一个懂事儿的就够了,要不然多清净啊,章叔。”
章世秋笑了一声,小辈敬的,不喝挪不开面儿,他端着茶饮了一口,眼色却在旁观正在主位敬酒的叶阮,与不苟言笑接下他敬词的雁商。
一杯饮尽,章世秋盯着茶盏,突然笑了笑,圆滑露出端倪,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最近在你哥的公司待得如何?新的一年想不想自立门户?”
“我哪有那能耐?”雁放笑着自贬,手掌撑着描金的桌角,心照不宣地问:“章叔的意思是?”
章世秋长着一张写满了谎言的脸,交谈起来很累,说话总分上中下层意思,让人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简明直白、真心实意的话来。
“朝远的大楼被你爸给了你哥。”章世秋眼含撺掇地望着他,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小侄,我是真替你着想,才不计麻烦揽下新一年的重建工程。如果你有意思,章叔自然是更向着你的。”
雁放出社会早,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一度与社会的背面打交道。虽然智商不够,但看人眼色、审时度势的功底是打小练成的。
章世秋这话,明面上的意思是要帮他立势,暗地里的意思是拉拢,也许夹层中间还暗藏一些鹬蚌相争之意。
余光里,叶阮已经敬完酒回了座位,他在这里停留了太久。
雁放堆着笑,又用自己手中的小茶壶给章世秋添了一杯水,这是他与人打交道惯用的伎俩,考虑为由,表露出一些兴趣先钓着对方,至于是否合作,还需要多方位长时间来敲定。
敬完一巡酒,食不知味地咽了两口菜,他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两巡要给人家长辈们自行发挥的空间,也不该再厚脸皮留着。
雁放去衣架取衣服的时候好像同手同脚了,浑身不自在,天知道叶阮是不是喝多耍酒疯了,竟趁着他告退的时候,又在桌底下拿脚尖撩拨他!
披上衣服,拿了车钥匙,亚克力的小狮子硌着掌心。叶阮先他一步出去了,也许就等在门外,雁放挥了挥手,在他便宜爹和黑心叔的视线里后退出了包厢。
正巧有服务员来上菜,端着几道佐酒的热盘,“先生,麻烦过一下。”
雁放避开,多看了一眼,才第二轮,估摸着他们这酒要喝到华灯初上。
酒楼装潢是年代久远的雕梁画栋,再一抬头,叶阮就乖乖站在楼梯口二龙戏珠彩绘墙前等他。
风从堂口捎上来,酒精的痕迹爬到耳根领口,像彩绘,连眼神也被笔画润湿了。
他挨着叶阮下楼,旁人喝多了酒,酒像是在胃里发酵了一个来回,从呼吸里透出来都是难闻的气味。叶阮却像是栽进了酒坛子被人打捞出来,闻上去只有酒液蒸发时的清香,不是酒痴也会上瘾。
大g和雷克萨斯比肩停,宁远就在楼下候着,走到雷克萨斯旁边,错开一步的雁放突然拽着叶阮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去。
宁远眼睛猫似的睁了一下:三人行果然必有电灯泡!
仓促的架势,叶阮忙里回头吩咐了电灯泡一声:“你先回公司吧。”
上了大g,叶阮被他拽那一下差点反胃,靠在后座宽敞的座椅上缓了好久。
暖气放着,车已经开了,不知道雁放要往哪去,他心里还保持着半分清明,想也许是要去开房,青天白日里蹉跎。于是更加带有一丝得逞,雁放现在已经被他推到了公众面前,不像以前的无名之辈,他们都失去了名为“自由”的代价。
越想越觉得日光刺眼,叶阮伸手挡了一下,将近麻木的掌心,敷贴刮蹭着眉骨。
他堕落地想,不管带去哪里,主动了一上午,也该迎来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