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雅睿的事一搅合,他彻底忘了医院是什么地方,直到望见叶阮手上扎着针,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个人从去了伯明翰开始就在生病受伤,而且一直没有痊愈。
雁放当即往前走了两步,又倏然停滞在大厅玻璃门前。隔着人来人往,叶阮笔直地坐在那里,在充斥着痛苦的病区,那张脸显得淡淡的,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头顶强白色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脆弱的病态变得无处遁形。但他看上去并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不需要被人保护。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影在雁放的视线里统统消失了,只剩下叶阮待在他的世界里。
雁放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酸楚的情愫,这情愫对毫无感情经验的他来说十分陌生,它下意识间滋生出强烈保护欲的同时,也让雁放心生抵触。如此周旋,两种心理犹如秤砣一般拉扯着雁放的心,那种极为隐秘的念头再一次从内心深处打开锁钻了出来。
——他突然想到韩雅睿所说的“喜欢”。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如此真挚地告诉过他“喜欢”这个概念,就连繁莹对于雁商也从来称不上这个神秘而高尚的词汇。雁放在这方面本就木讷,模模糊糊长到二十岁,结识了林圃,那厮也是个从未把感情当真的玩咖,他们那个圈子以糟蹋真心为乐,“喜欢”被当作笑话。活到二十四岁,韩雅睿是第一个让雁放切身体会到这个陌生字眼的人。
也许他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
所以在理解的片刻,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原来他“喜欢”叶阮。
原来这种悄无声息、野蛮生长,只凭着一腔冲动想要去靠近他,渴望站在他身边的感情……叫做“喜欢”。
雁放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他察觉到这件事时,只花了两秒钟,站在注射大厅门前,就坦然地接受并面对了自己的内心。
脱完羽绒服,那种被扑面而来的感情臊得发热的迹象终于好受一些,不然他也想去开两瓶吊水降下温了。雁放把手臂搭在扶手上,往叶阮那边靠了靠,拍拍自己的肩膀:“靠着,接着睡吧。”
叶阮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拒绝也没动作,倒是一旁那个被支开的小男孩把脑袋扭了过来,充满好奇的目光直射他俩。
这可比作业好看多了。
叶阮动了动嘴唇,舌尖顶着上颚,觉出满嘴苦味。他不想动,但余光里那个肩膀一直都在,带着很熟悉的温暖,有一种可靠的感觉,是雁放散发出的体温。叶阮不能否认自己产生了一秒想要靠上去的冲动,但他还是遏制住了,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举动。他依旧高傲地,用鞋尖踢了踢雁放的球鞋。
“嘴里苦,去给我买杯咖啡。”
这下换作雁放无语了:“喝什么咖啡,嫌药不够苦,还是忆苦思甜啊?”
他风雨不动安如山地坐在那,一副焊死在这座位上的架势。
使唤不动,叶阮也不再多说,抿了抿唇,独自咽下苦涩,计划等输完了自己去买一杯。
雁放见他没有再睡觉的意思,失落着把肩膀撤走了。药液还有半瓶,闲来无聊,他扭身监督起小孩写作业,忒讨嫌,指着人家算好的数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这第一步就算错了,四六三十六啊?怎么算出来的啊?”
小学二年级的题,题目是“有4盆黄花、5盆红花,每盆都开6朵花,一共开了多少朵花?”
小男孩不服气,撇着嘴问他:“嘁,你会做吗?”
“我闭着眼都能做出来。”雁放大言不惭道。
“那你给我算这一题!”小孩其实不会做这题,瞎写的。
雁放哪能看不出来,乐呵着跟他小声商量:“行,你数到五我给你算出来,你给我一颗糖,成交吗?”
小孩点了点头:“成交!”
说完就开始数数,还没数到三,雁放脱口道:“54。”
小男孩惊奇地张大了嘴巴,笔被雁放拿了过去,写了应用题完整的算数过程。小孩愿赌服输,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崇拜地递给他。
“行了,接着写吧,不会的问我。”雁放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糖纸一扭剥开,他收回身子递到叶阮嘴边,“张嘴。”
旁观了全过程的叶阮没想到糖是给自己要的,愣了一下,那颗晶莹剔透的糖果被雁放用指尖推进了他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味蕾化开,瞬间击退了苦涩的药味。
雁放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软软的,心猿意马地收了回去,歪斜着身子靠近了,听到糖块在叶阮牙齿间来回撞击的声音。
好想吻他……原来吻也是一种不良嗜好,让人容易上瘾。
雁放发觉自己竟然羡慕起水果糖,要了命了。
有人陪着,剩下半瓶输得很快,小男孩的数学作业终于磨蹭写完的时候,护士来给叶阮拔了针。
她一早看过叶阮的身份证,知道这是个漂亮男人,此时一看他身边过分帅气的男生,顿时懂了个八分,笑着嘱咐了雁放一堆注意事项。
雁放一一记下了,连被误会的暧昧问话也应承下来,心里美滋滋的,尾巴翘得老高。一抬头,叶阮已经出了注射大厅,他赶紧跟护士道了声别,抱着羽绒服追上去。
“等等……”雁放三两步跨到叶阮身边,“外边下雪呢,你穿我的。”
叶阮想说不用就这两步路,雁放根本没给他回应机会,夺过他的包,把羽绒服抻平了,好厚实的一声响动,惊得路人频频回头。
两个人站在大厅外倍儿显眼,叶阮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无声叹了口气,脱下外套递给他。里边那件贴身的印花衫可见单薄,透着皮肤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