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凑近了闻着,声音越来越抖:“很像,很像……”他定定神:“我怕是哪里走了水,赶紧四下寻找,结果看见院墙外头有一大团黑气……”那夜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月亮光很亮,却怎么都无法穿透那团黑气,就好像所有光亮在靠近的刹那就被吞噬,黑气扭曲着蠕动着,沿着墙根慢慢向前,有惊起的鸟雀拍着翅膀飞起,刚触到黑气的边缘,立刻就化烟化灰,消失无踪。周乾打了个寒噤,想走,却发现那团黑气扭动着,卷上了墙角的苦楝树。哗!半树枝叶迅速化成黑烟,剩下的半边枝干疯狂摇动着,无声转向周乾。周乾犹豫了一下,那是棵百年老树,虽然还没有成精化形,但已有了意识,他两个日日相见,也算有几分交情,周乾知道,苦楝在向他求救。下一息,枝叶突然静止,沙沙沙,像有无数虫蚁一齐爬过,巨大的苦楝树突然消失,黑气停住,向周乾一望。周乾的声音又颤抖起来:“那东西根本没有脸更没有眼,我却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很热,热得好像整个身体都要化了,变成烟变成灰……”“很热?”纪长清重复了一遍,这感觉,会不会就是张惠临死前的感觉?“很热。”周乾咽了口唾沫,“我知道要坏事,立刻化出原型,又舍了一百多年的修为拼命血遁,才算捡回了一条命,回去后我发现,胳膊上多了这么个玩意儿。”枯干的小臂上黑色火焰深深下陷,像一个漆黑的入口。纪长清伸出食指,搜寻着可能残留的痕迹:“你看见的,是不是鬼气?”“不是。”周乾不假思索答道,“我认得出鬼气,没这么邪。”小臂平平常常,如同蓬娘的经卷,找不到什么异样,纪长清缩手:“在哪里发生的事?”“北市,来广客栈,左边是大食香行,右边是凌波宅。”周乾道盖上衣袖,“那次之后,我躲去山里养了几个月,十月底回来时,城里已经死了六个女人,都是十五月圆夜死的,我总疑心可能跟我那夜看见的黑气有关,可我看见那天,又不是十五。”五月二十夜,蓬娘死后第五天,蓬娘的腰,就是那时候没了的。纪长清收回焦木:“第一个死的蓬娘,尸体在五月二十日突然生变,缺了腰。”“我知道蓬娘,”旁边的朱獠插了一嘴,“童凌波跟童宣为她还吵了一架!”纪长清突然察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是贺兰浑,他来了,躲在外头偷听,抬手止住朱獠,随即向外一弹指。噗,门外一声闷响,贺兰浑猝不及防摔出去,低低笑了起来:“又被道长发现了。”吱呀,大门无人自开,贺兰浑拍着灰跨进来,一一看过屋里的人:“一会儿不见,怎么又多了俩?道长这是大变活人呢?”纪长清一言不发,见他大步流星走近了,眉眼带笑:“道长下回再弄人进来的话跟我打个招呼呗?万一皇后问起来,我也好帮道长圆谎。”“不用,”纪长清一口回绝,“皇后问起来,我自有话说。”“真不用?”贺兰浑笑着,目光落在周乾身上,“咦,你不是昨晚上北市那个算卦的吗?”周乾吃了一惊,昨天傍晚在北市,他的确看见贺兰浑被奴仆簇拥着往凌波宅去,可两个人隔得老远又不曾说话,贺兰浑是怎么认出他的?也只得上前行礼:“见过贺兰郎中。”却不知贺兰浑过目不忘,昨晚他本就是去凌波宅守株待兔,又怎么会不记得周围有哪些人?听他声音并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点点头转向朱獠:“你是那个卖馄饨的吧?刚才是你说,童凌波和童宣为着蓬娘闹过一场?”“是我,”朱獠没有多想,“那是去年……”周乾一把拽住他,看向纪长清。贺兰浑便知道,他两个怕纪长清,得看纪长清的脸色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往下说,就见纪长清神色淡漠:“说。”朱獠松一口气:“去年五月我往凌波宅去找阿苏儿,哦,她是宅里的歌姬,我俩前年认识的,她虽然没有蓬娘美貌,可她身段好呀……”“谁问你这个?”青芙打断他,“说正事!”贺兰浑嗤的一笑,向周乾一努嘴:“会写字吧?记下来!”周乾也只得从怀里掏出纸笔记录,又听朱獠说道:“那晚上我想住下,手头钱又不够,我就走了点儿野路子。”他咧嘴一笑:“我听说童凌波不让童宣管账,把钱都藏在自己屋里,我想偷摸进去顺一点儿,你也知道,以我的手段溜门撬锁啥的不是难事……”咳咳咳,周乾大声咳嗽起来,朱獠反应过来,赶紧截住:“那个,那个,后来我就发现童凌波跟童宣关着门在房里吵架,童宣说,‘要不是你拦着不准蓬娘嫁人,蓬娘怎么会死?’童凌波说‘放屁,她能嫁谁?嫁你?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你那心比天高的,能看上个舞姬?你无非是戳着她出头跟我闹,你好挟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