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诸位同僚的功劳,万某不过占了个名头,惭愧。”
“柳阁老年纪到了,扛不住这冬日严寒,待得年后必定要上疏告老,内阁乃是国之中枢,少不得人,除开万大人,朝中有谁够履历,够资格的么?”
两人往来推杯换盏,两轮话完,才切正题。
“今日原还给北境王去了帖子,”万琛露出点儿无奈,“本意是想请两位共商海务,谈谈之后的行船体量,然……北境王忙于督促航卫,为我大祁首发船舰鞠躬尽瘁,实是不易。”龙可羡竖起耳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易。”
“哥舒姑娘也见过北境王?”万琛微讶。
“见过的,”龙可羡说,“日日都见啊。”
万琛这会儿是真惊了,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之前以为哥舒策只是和北境王有些情仇未了,不想走得这般近。
龙可羡把筷子摆好,清了清嗓子,正要胡说八道,口中就塞来块肉堵了个死。
“北境王么,请不来也正常。”
万琛听出回避话题的意思,看了龙可羡一眼,笑说:“不瞒你说,前些日子两位闹得凶,我辗转反侧数夜未眠,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
“不打不相识,”阿勒从容道,“有些情分硬凑,凑不上,换个法子或许就能打出来,万大人说是不是?”
这话就是在反讽万琛削尖了脑袋往王都里凑,为此不惜出卖士族利益,在阿勒和士族之间做双面人,既要仕途高升,还要名声无恙。
万琛不恼不怒,哈哈两声:“比不得哥舒公子,我万家往上五代都是拿笔杆子的,舞刀弄枪万万来不了。”
他话锋一转,自斟了杯酒:“只是如今,这笔杆子也要旁落他手了。”
“区区几个胥吏,出身寒微,又无甚门生故旧,”阿勒微微抬指,“万大人不必杞人忧天。”
“骊王也不简单哪,涪州学府让他尝到了甜头,已经把主意打到吏治整顿上来了,吏部原先是王衡安作主,前些日子教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去督造宫殿了,如今提上来的是他的大舅子,李澍。”万琛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个“吏”字。
“群雄环伺,李澍没有三把火,就坐不稳这个位置。”阿勒懒声说。
“先例不可启,否则就是崩坏的开端。”
“这么忌惮,”阿勒轻笑,“杀了便是。”
万琛摇摇头:“祸不及死,这是规矩。”
这么多年来,官场由士族把控,各家盘根错节,以姻亲和实利等方式互相勾连,他们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祸不及死,罪不殃族。
哪怕是二十余年前的李宿两家斗得乌烟瘴气,他们都没有打破这道底线,最后宿家只是举族迁往定城,退出了权力中枢。
死罪,那是给普罗百姓定的,到得他们这个位置,若是因为政事斗败而赶尽杀绝,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
风水轮流转,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永远稳占上风。
阿勒揉着龙可羡领子上的绒毛,唇边挂着笑,有点儿讽刺的意思。
万琛自然知道士族这套说辞海寇是决计看不上的,他停了片刻,意有所指道:“骊王在朝中动作频出,说到底还是航道这事撑起了他的胃口。”
阿勒听出来了,他不疾不徐:“怎么个意思?”
“乌溟海人杰地灵,海外的仙山洞府数不胜数,让首发的船多流连几日,想必不是问题。”
流连几日。龙可羡看过去。万琛是要让首发的船迟归,若是第二拨船率先返回坎西港,那首发就没有意义了,骊王得呕血。
万琛没有注意:“此事若成,士族这边出去的船入南域境内所挂的税还能再谈。”
阿勒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三山军能答应吗?”
虽然没有下达明令,但三山军在衡历商行掺了一手,很明显就给骊王撑着场子,三山军要保证皇商船舰首先归港,这就是意在言外的事。
万琛回道:“此事不必知会北境王,乌溟海如何,还不是哥舒公子说的算么。”
好生奸诈!龙可羡生气地戳了一筷子。
阿勒侧头,拍拍她的后颈:“闷了吗?”
万琛会意,立刻唤来位美人儿,吩咐着领龙可羡上外边散散心,这就是要详谈的意思,龙可羡拍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夜深露重,龙可羡不高兴,连美人儿哄着也没用,她甩掉尾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戳了好久泥巴,左一个万琛,右一个阿勒,戳得蜂窝似的。
美人儿找不着人,便唤来幕僚一道,提着灯到处找人,龙可羡一脚跺翻了泥团儿,翻上屋顶,漫无目的晃荡来晃荡去。
月牙贴在天边,四围都黑黢黢的,除了主楼,就只有西侧角密林尽头晃着微光,龙可羡循着光源摸过去,落地时到了座高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