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的是余蔚,她这段路都很静,少君从前谈事都是独来独往,没带过人,这事儿余蔚知道,但她没明白此番为什么带了她。
在又一个颠簸的拐角后,余蔚轻咳一声,开口道:“少君,是骊王那边出了事吗?”
能让龙可羡下船就直奔西九楼的,除了三山军,就是骊王,前者事关自己,后者事关宁贵妃,龙可羡都不会敷衍了事。
“还没有。”龙可羡耳边曳过风声。
那就是要出事,但少君提前收到了风声,这风声从谁来,余蔚心里都有数,她想了想,说:“日前您让我跟坎西海务司交涉,谈在港口设哨卡的事儿,被驳了。”
设哨卡是为了快速且稳妥地过关。
坎西港一直都是海务司在把持,三山军的船归港都要受盘查,上回运送银子进港费了大力气,那么些银子,分散到每条船上,塞进军械舱里,封在特制的木箱底部藏好,才算有惊无险地送进坎西港。
日后三山军要护卫航道,就得在坎西港常驻,这里插不进自己人就会被动。
有了哨卡,明面上呢,是三山军出动军力为整座坎西港提供保护,暗地里,龙可羡要为自己行方便。
龙可羡从前不提这事儿,那是因为没得谈,她和王都关系微妙,和士族更说不上话,提也白提。
这次不同,她给骊王送银子,在背后撑了他一把,设哨卡这事儿骊王得卖面子,而坎西城里也有万琛在后面运作,上下皆通,故而龙可羡才会派余蔚去把此事谈下来。
龙可羡问:“谁驳了?”
“海务司,”余蔚斟酌着说,“海务司里多是虚职,被士族子弟占了个满,属下探查过了,是有两位副使驳了这条程,分属李、林两家,这两家在商行占大头,估摸着,是知道您在骊王背后撑腰,让他们失了首发船舰的机会,没面子!找您茬儿呢。”
哨卡这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其他士族不开口倒好,万琛顺水推舟盖个印儿,此事就成了,若是有人既不卖万家面子,又要跟北境杠,此事就决计办不下来。
龙可羡想这些弯弯绕的事儿,心里边就缺耐心,拿手指头在窗沿戳了又戳:“按下,不提了。”
余蔚应是,看少君兴致缺缺,心生一计:“方才,哥舒公子看着不高兴。”
龙可羡这才回过头,侧脸笼在昏影里:“不高兴吗?他没讲。”
她回想起来,在坎西港那会儿看着也还行啊,不像生气的样子。
余蔚挪过去,苦口婆心道:“二人说好了一道儿回营地,您接了信就往外跑,撂下哥舒公子,他不拦不阻才是问题,面上越心平气和,心里边就越不痛快。”
像是有点道理,龙可羡细细琢磨。
马蹄声还在巷道间回荡,仿佛行走在羊肠之中,紧接着“登”的一声,马车踏上青石板路,整面视野从左到右倏然拉开,宛如从黢黑布袋中被吐了出来,闯进华灯宝炬的富贵乡里。
龙可羡脸上流转着光晕,她思量片刻,扬起下巴,很是霸道地说:“我哄。”
***
马车滑进了人潮里,速度慢了下来。
左右到处是车骑雍容,沿街明灯高挂,高阁花台彻夜不休,巨大的灯楼伫立在三岔路口,往来的行人操着各路口音,热闹劲儿不输王都。
到得西九楼,马车直入楼门,往里驶到小楼门口,龙可羡跳下马车,就在廊下见到了那张不耐烦的脸。
“人呢?”
石述玉抱着刀,睨龙可羡一眼,踹开了房门:“进吧。”
余蔚见过石述玉,点了个头:“石统领。”
石述玉对余蔚没意见,颔首道:“余司御高升,恭喜。”
龙可羡身陷行刺风波的那段时间里,余蔚让三山军在坎西城里站稳脚步,这是一功劳,龙可羡回来后,破格提了三山军司御,属文职,领总营后勤文务,管些账目进出和外事商谈,确实是高升。
余蔚回一礼:“少君用得上,供以差遣罢了,不敢谈高升。”
她跟在少君身后走,还不知道今夜何事,于是并不多话,把那套八面玲珑的圆滑劲儿收了,安安静静跟在后边。
三人上了二楼,雅间里煮着茶,里边空无一人。
“有什么事?”
龙可羡开门见山,她在港口收到的信就是石述玉来的,上边只说:后院生变,西九楼相候。
石述玉推开朝南一侧的窗子,示意她往下看:“我们三爷说了,各家事儿,各家清理,让我不要打草惊蛇。”
西九楼,顾名思义,是指城西九座客楼,每日只订给九位贵客,一包就得是整座,据说没有两千金珠下不来。
寻常人家的酒宴雅席不会置办到这里,也没有高歌曼舞供公子哥儿们一掷千金,这地儿幽静、隐蔽,适合官商相谈,龙可羡顺着打开的窗子望下去,果然看见了两个商行大掌柜,他们对座也有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