恤商令明日在朝堂上提出来,这是龙可羡和骊王谈好的日子。
一项政令的推行需要商议、核定,通过之后还得缮写、经各方会签,再传到地方少说也要半月。但明日衙门府库的银子便会动起来,开始购进囤积在坎西港的货物,王都里的大老爷们传信传得再快也不可能当日抵达坎西,她要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厉天走后,龙可羡重新倒在床上,把枕下的信摸出来,正着念了遍,倒着念了遍,念到昏昏欲睡,那信纸轻飘飘的,打了个旋儿往下落。
阿勒接住了。
他手肘抵着膝盖,把一团信纸上下抛着,说:“把火油柜点起来,再提速。”
在他身后,舷窗外的粼粼波光迅速后退着,拉出了混乱的光潮。
第127章吉凶
卯时,天色昏黑,朝会的长鼓逡巡在重重宫门间,长阶上殿门紧闭,宫卫垂手肃立。
直到卯时中,侧门稍稍开了一角,早早候在侧旁的内宦提着食盒、拎着铜壶鱼贯而入。换过一轮茶水,再出来时,匆促的脚步悄悄地延向了深宫内苑。
“朝会还在开着呢,”小太监隔着帘子低声道,“三州旱情议了半日,几位大人把赈灾抚恤的银子都拨得痛快,还议了些修筑宫苑和加固护城河河堤的事儿。”
帘子静静地垂着,里边没有声响,小太监心有惴惴,没敢抬头,半晌才看到帘子脚轻轻磕了磕。
宫女从里边出来,扶起了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把茶果子:“公公辛劳,先用些果子吧。”
没给赏钱,却给了茶果子,这就是要再探的意思,小太监意会,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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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抬升,天已大亮,散朝的鼓声荡开了云潮,曦光从观天台碧瓦淌下来,从前殿一路淌到后宫。
又是个把时辰,小太监步伐匆匆地来,进屋就磕头:“朝会已散,陛下留了三位阁老和孟东巡抚,并户部吏部两位大人。陛下重提三州旱情,再讲了秋收和赋税,孟东巡抚李澶便上奏,提出了恤商法令。谁知刚提出来,还没议呢,徐阁老便犯了咳疾,这会儿正传太医。”
李澶是皇后族叔,而皇后是骊王在封地时所娶正妻,骊王即位后要搭自己的班子,先提拔起来的就是李氏,中宫无子,所谓外戚就构不成多大威胁。而李氏偏居封地已久,往上跟真正的世家大族搭不上边,往下也看不起那些末流小户,自然想借着骊王登基彻底把家族打进权力中枢,便只能依附骊王,甘愿把自己当作新王手中刀。
故而在骊王的安排中,三州旱情、秋收、赋税都只是投石问路,他就是要几位阁老痛痛快快拨出赈灾银子,再由李澶提出恤商令,这般,就不会被那些老狐狸以国库空虚的理由给否了。
李澶提出来后,骊王采纳并抛出去,这就能正式地把事儿摆到台面上来议,只要提上日程,这项政令就能推及坎西城。
谁知道这当口,徐顷奏这老狐狸竟当庭犯了“病”,硬生生打断了庭议。
宫女掀帘而出,搀人的时候往小太监袖里塞了只钱袋:“这天儿骤变,眼看要落雨了,贵妃娘娘忧心陛下身子,偏殿里温着药茶,劳烦公公端了给陛下用了才是。”
小太监悄悄掂了把钱袋分量,顿时喜笑颜开,接连磕了两个头才退。
屋里侍候的人一走,帘子便乱了,石述玉抱着臂,从屏风后折进去:“恤商令,骊王胃口还不小,拿什么去恤商?国库里边的银子他调不了,就凭在封地里攒的那点家底儿?连坎西港一间商行都吃不下吧。”
龙清宁姿态娴静,正在绣一块帕子:“用私库来行政令,石统领今儿没睡醒来的吧?”
那针线就在她指间来回穿梭,石述玉看着就晃了神,觉着哪是没睡醒,简直还在梦里!他咳了声,才看到帕子上那团黑乎乎的球:“什么丑东西,也值当你来回绣。”
龙清宁没接这话,她把尾针收掉,平铺开来,就是一块猫扑绣球的帕子,龙可羡前些日子传信,次次都要提那只小黑猫,还要画下来给姐姐看,龙清宁便绣了块帕子,帕子轻,夹在信纸里不碍事,正好能捎给她。
“除了私库,骊王还能从哪儿调集银子,那些小门小户只能造点势,真到要掏钱的时候他们顶个屁用,是龙可羡?”石述玉刚坐下来,忽然福至心灵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串了起来,“还是哥舒策?!”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南边的银子你们也敢用!”
龙清宁侧了头,揉了揉弯得僵硬的颈子,微微笑着说:“与南边有什么干系?这银子从北境来,干干净净。”
明面上自然这样算账,里边的门道谁不清楚,石述玉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