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转身进屋,龙可羡正坐在案前,看一眼书,瞟一眼闻道,又悄摸儿瞟一眼阿勒手里的戒尺,耳朵竖得老高。
皮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剩手臂大腿两道剑伤还结着痂,只是左脚打着厚厚的纱布,夹着板糊着药,包得跟笋似的,还不能下地。
阿勒敲了敲书案,把她耳朵捂上:“弄死了?”
闻道见此,笑得意味不明,他自顾自斟了杯茶,脏兮兮的就往椅子上坐:“你给的命令是生擒,我哪敢取他命,活的!追了三日,若不是用火把他逼到海上,还真难拿下,现已弄了点下九流的药,关到水牢里去了。”
龙可羡装模作样地翻了页书,借着低头的功夫,露出了耳朵。
阿勒把那点耳朵尖也捂上了:“去点兵,明日拔营,绕道东边与祈山汇合。”
阿勒神情平静,胸腔里豢养着一头渴血的兽,在几日的等待里磨利了爪牙,他要的不仅仅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他要计罗磬誓死守卫的宁边城在其眼里碾成飞灰,要计罗磬眼睁睁看着计罗氏绝脉,要计罗磬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后心一点冰凉,龙可羡忍不住扒下他的手:“悄悄话也讲给我听。”
“好说,”闻道拎着茶壶往嘴里倒了满口,咽下去就说,“我还给二姑娘带了份大礼。”
龙可羡眼睛亮了起来:“大礼!”
阿勒心里有数:“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瞧瞧,不喜欢我就让他吞了。”
门口厉天听到此处,夺步而进,震惊道:“没有大礼,什么大礼也没有!怎么能让小女郎看那种东西!”
***
黑色船队停泊在西南最后一场春雨里,战鼓急促地催着雨滴,船队犹如巨鲨,沉默地撕咬着这座碧蓝镶边的城池。宁边城横卧在山脚下,宛如无力抵抗的困兽。困兽吐出了口含的宝珠,那座象征计罗氏百余年统治的宫阙暴露在无数兵戈之前。
临近夏日的雨很短,没有了计罗磬,宁边城就被抽掉了脊骨,傍晚时分,天边燃起一团火球,艳霞无情,熊熊地烧在碧瓦飞檐间,计罗氏这一代的嫡脉跪在血阶上,颤颤巍巍地伏首。
而后被一箭贯穿在宝座上。
阿勒端着臂弩,踩在计罗磬肩头,让他脸面砸地,微笑着轻声说:“再选一个。”
计罗磬急促地喘着息,在抬头时,被悬日灼痛了双眼,阿勒碾碎了他生的意志,兴致缺缺地放他跪在血阶前自戕。
艳霞烧透了,成为一道道铺天的灰烬,宛如场葬礼,宣告着西南计罗氏的消亡,自此,乌溟海全域尽收囊中。内已皆平,阿勒成为乌溟海的无冕之王,一个新生的,具有相当自由度的法外之地就此形成,暴君的名号荡遍九域。
三年后。
不持臂弩的暴君拎起了戒尺,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第79章红盖头
“待会儿你只管往里进,别怕,闻哥在你后头保驾护航。”
龙可羡慢吞吞地转过头,迷茫道:“谁?”
“……”闻道立马改口,“小的跟着您,鞍前马后,绝出不了半点岔子。”
龙可羡反应了会儿,听不懂的全当放屁:“哦。”
市集喧嚣,周遭涌动着亮丽的日光和鲜甜的果味儿,稀奇古怪的商贩敞声吆喝,渔民兜售着鲜活的海物,船匠在敲敲打打中为巨轮填缺补漏,因为夏日海祭,鲜衣怒马穿巷而过的少年人们都戴着各色面具。
龙可羡和闻道穿梭在人群中,铿铿锵锵的敲打声掩住了二人的谈话。闻道轻佻地朝贩珠女郎吹了个哨,语气反而平缓:“小皇帝即位后,政令频发,内收属国,外稳海务,将将安稳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去年颁募兵令,扩充沿海军营,还着令各地种植铁力树这等上好的造船木,这是朝着咱们来的。”
“打不过我们,没有事的。”龙可羡从兜里摸出糖,含糊地说。
闻道挑眉,说:“您心可真大,难不成冷眼旁观他们坐大不成?”
龙可羡冷酷道:“养肥,吃掉。”
“……那还要我,要祈山,要蒙缇做什么?”闻道搓了把脸,“反正,这事儿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办了起来,是我失职,近日我又屡屡触公子霉头,若不卯足劲儿立个大功,公子迟早把我踹到军营里去,那就没人给姑娘捎糖画、捎话本、捎泥人玩儿了。”
龙可羡压根不吃这套,咽下糖,又摸出一颗:“没有关系,还有厉天和郁青。”
“……”闻道沉痛地抚胸,“您不管我死活,还不管公子吗?那明丰帝禅位前,给小皇帝把朝堂整得清清楚楚,四大派系互相掣肘,内乱起不来,矛头就要对准公子,就上个月,那半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阁臣还在进言,要新设立个什么海务司,参与航道巡卫呢,巴掌都伸到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