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议厅前,戚缈去了趟卫生间,双手伸到水龙头下浇了很久,用清水洗掉了护手霜的味道。
指掌被搓得浮起淡红,他无神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片刻,随后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一排隔间都敞着门,卫生间里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抽了两张纸打湿,戚缈解扣拉开领口,在被咬过仍泛着麻意的位置擦了擦,像是这样就能擦去蒋鸷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像是这样就能掩盖他和蒋鸷之间这段短暂而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像往常的无数次,戚缈躲到车里等着,上半身趴到方向盘上,借地下停车场的静谧和昏暗让闹腾的混乱思绪归于安分。
其实他能理解,商业联姻在上流阶层并不少见,强强联合带来的是更可观的盈利能力及更稳定的抗风险强度,就算纪望秋服从安排、蒋鸷毫无异议,那都是无可厚非的事,虽然戚缈认为蒋鸷的名望远不需要依傍于任何企业,何况是行桨这种往日荣光不再的民企。
当然最后如何定局都跟他无关,他只是……
只是有点难过,似乎更不止一点。
这件事本有预料,是他独行其是闭目塞听,断定蒋鸷没投身话题就始终是纪家的口头逞能自娱自乐,直到刚才停在茶室门外那一刻,他才恍然梦醒,自娱自乐的是他,不被选择的也是他。
凉水浸透纸张擦拭过的胸口仍感冰冷,戚缈想起蒋鸷帮他整理衣襟时摘走的驳头链,它被他百无聊赖地翻覆于掌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像这根链子,只供作蒋鸷消遣的玩物。
窗玻璃被叩响第四下时,戚缈才腾地从方向盘上弹起,他摁了解锁键,纪望秋拉开门坐进副驾:“一个人发什么呆呢,把我晾外边好半天。”
“没有,今天醒太早,犯困了。”戚缈扯过安全带,“茶话会结束了吗,还挺快的。”
“我哥倒是想再坐会儿,天还早呢,他这一下午的时间都腾出来了。”纪望秋说,“不过蒋生说有事要忙,得先走了,茶叶才刚泡好,他一口都没喝。”
戚缈抬指蹭了下鼻梁,没说话,车驶出地库,他瞥一眼仪表台的时间,从他送完茶叶到此刻不过半小时,他以为他们会将联姻话题延展得更长远一些,但也可能是彼此过快达成了共识,所以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口舌。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将探询的话憋回腹中,以免暴露了自己门外窥听的小人行为,更不想让纪望秋觉得他居心不净。
这厢闷着心事,纪望秋却在他心尖长了眼似的主动提及,脑袋往他这边一凑:“小管家,你觉得我跟蒋鸷结婚怎么样?”
戚缈握盘的手没抖动半分,眼珠子朝右侧斜了下:“什么怎么样?”
“你有点怪哦。”纪望秋冲他咧起嘴角,“这么平静,好歹算我的终身大事,你一点看法都没有嘛。”
能有什么看法,戚缈自认他满腔看法是经不起逻辑推敲与语言组织的乱词,不得见光,合该溃烂。
眼睛盯回前路,他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应你哥的要求一直跟蒋生保持联系吗,我以为这个发展是合乎常理的。”
“这合理吗?真正跟他接触的不是你吗?”纪望秋挨回椅背,目光却还粘在戚缈的侧脸,“我就是问呢,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戚缈紧攥在方向盘的手下滑了点,感觉自己太敏感了,纪望秋心思单纯,怎么会瞧出他跟蒋鸷滋长出的暧昧苗芽,更别提这株苗是他由单方面栽下,蒋鸷可是坦坦荡荡,“他挺好的。”
“没了?”
“没了。”戚缈说不出蒋鸷的一点不好,车驶上无树荫遮蔽的高架桥后一路高阳,他一脑子乱絮如被拨开,终于找出个夺回话语主动权的节点,“那你跟秦落廷怎么办?”
纪望秋默了会,总算收回视线:“不影响,本来商业联姻依附的就不是两方真心,再说我还没毕业,顶多先订个婚糊弄外界,私底下谁也别碍着谁。”
戚缈的瞳孔被直射进挡风罩的日光晃得一颤,下意识想开口让纪望秋别作践蒋鸷的感情,又及时认清这不该是他的立场,照理他该无条件为纪望秋撑腰,这么说未免太胳膊肘往外拐。
高架桥望不见头,两人一时无言,纪望秋估计是吃饱了茶点,这会儿一反既往没朝储物箱摸零食。
半晌,纪望秋打破沉默:“戚缈。”
霎间戚缈的心往上提了提,擦过车身的风都因此而截断了下,印象中这是纪望秋极少有地直呼他全名。
“嗯?”戚缈朝边上偏了偏头,表示在听。
纪望秋说:“要不你别再当我的小管家了。”
“……纪少爷不需要我了吗?”戚缈勉强笑笑。
“又不是只有当你是小管家的时候才需要你。”纪望秋把遮阳板往下一拉,闭上眼,“算了,睡觉。”
纪望秋轻描淡写,没有重量的话却在戚缈心头添了道口子,连同他目睹蒋鸷交给纪望秋的选择权,在他松懈神经时轮番上阵地刺他一下。
难得提醒他并非那么坚不可摧,他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