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我选这个专业没怎么经过深思熟虑。
脑子里一直有这么一个想法潜伏着,在我志愿单落笔的瞬间义无反顾地冲出我的脑海执意想要成为落在我笔下的真真切切的字眼。
我把它写下来,脑子里大声呼喊的声音和不断催促我落笔的喧闹刹那就安静了。
我想,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我想问问我哥满不满意,知不知道我走向了他本该拥有的人生轨迹。
他的墓前有好多玫瑰花,我每一次去都会带一朵,因为他说他喜欢看我带着玫瑰去见他,那代表的是我们之间本来最不该拥有的爱情。
有时候我去的时间靠得太近,上次带的那支玫瑰花还没有枯萎,我就带了新的一支去给它作伴。连着这么一支两支三支,五支八支十支,一朵接着一朵地老去。它们不是诞生在同一天,却被我带去了同一个地方看着对方枯败在代表死亡的坟墓前,一支接着一支零落成泥化成土相继走向衰亡。
我不喜欢这个花。
它太鲜艳,太耀眼,赤红的色泽落在阳光下,风吹草动的时候晃眼留下掠过眼帘的艳红,总让我想起我哥眉眼间那道赤红的竖痕。它们的颜色太像了,玫瑰和血一样红。可是无论多少朵玫瑰都唤不了他回看一眼,我的血也一样叫不回来他。
我哥狠心,茫茫人海里只留给我一块墓碑。
他死了,离开了,怕人间留不住我,还要给我留下一块墓碑用它来拴住我。
我好想问他有没有看到过谁家的风筝是系在石碑上被风吹着跑,越飞越高还能不跌倒。
没有人能回答我的话。
最开始我常来看他,每天都来看他,每天都看到上一朵玫瑰花搁在墓碑前,上上一朵也在,上上上一朵还在,数来数去忘了多少朵。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给他带的玫瑰花到了99朵,他会不会出现。
他不理我,风也没有吹过。
我当他拒绝我,又问他999朵呢?9999朵呢?
他依然不理我,墓碑上他的名字代替他应该有的遗照望着我。字不会开口说话,石碑不会开口说话,风不会开口说话,没人替他回答。
我把手里的玫瑰搁在他的墓前,靠着他的墓碑呆呆地望着旁边那棵树的树皮,猜它的年岁。有时候太累了,我也会闭上疲惫的眼睛小憩一会儿。
他的墓碑冰凉,和他的身体一样。
靠在这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上靠得久了能麻痹自己是靠在他的怀里,听着自己孤单的心跳假装这颗心轻盈跃动在他的胸腔。
有时候我也太想他了,就会把额头抵在他的名字上。名字凹陷进石碑的深邃刻痕轻轻掠在我的额间,像他吻我时心跳的刹那心惊。
我好想他,但我不能说。
就像我妈无数次想他,也不能给我说。
我和我妈的心里念着同样的人,可是我们只能对他缄口不言保持应有的沉默。
后来因为学校的事情太多太多忙起来了,我会隔三差五忘记来和他说说话。我忘记了,会给他补上几朵玫瑰表示我的愧疚,虽然他肯定不会在意这个。
我的手指熟悉这块墓碑的每一处,我知道每一道裂痕的位置,知道上面每一个字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抚摸它的裂纹像是我哥无数次抚摸过我掌心的纹路,我熟悉它的一切像是我哥熟悉我每一道掌纹蔓延的方向。
我走他走过的路,才知道他爱得有多辛苦。
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就是一轮春夏秋冬。树叶长了又落,墓碑边的杂草黄了又枯。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我妈早些年来看过我哥就不敢再来了。长此以往地看着这座装着他的坟墓会忍不住想落下泪水。
一天没来,三天没来,七天没来,十五天没来,二十八天没来。
我像是在和思念争斗,看谁能够坚持得更久。
我再去看他是在冬深的某一天。这座城市不会下雪,严寒把冰冷的狂风凝冻成刀刃,一刀一刀落在我的脸颊凌迟我的眉目。
我的目光落在坟墓上浅浅一层看不太出来的灰上,蹲下身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名字。
落在墓碑上的灰尘是沉淀在过去的时光,我伸手掸去,它们就被风吹得高高变成十八年和他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比幻影更像梦。
长久不来,那些玫瑰早就已经枯败。
我还没给他带到999朵,但我知道我未来给他带不到这个数字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个夜晚都是难眠的夜。以往睡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肌肤上才能得以安眠养成了最难改正的陋习,戒掉一个怀抱像是戒掉烟瘾那样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