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很深。
即使我无法从遮掩的窗帘向外望到今晚的天空,也无法看到今天到底有没有月亮,但属于我们的这个小小房间里的夜晚漆黑又凝重。
弥散的黑暗是很深很深的夜色,和说不出的、郁结于心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变成喉咙里哽住的话语,堵塞了声音。
我先一步打破了这份寂静,看着他的瞳孔迁就他先一步转开话题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他问我,声音放得很轻,在静穆无声的夜里一点也不突兀。
他的手一根一根慢慢松开对我手腕大力的钳制,蜷起来掠过我的掌心,落在我的额角轻柔地撩开几缕乱乱的发丝。
“梦里只有我没有你。”我说。
他手指的动作停在我的脸颊边,瞳孔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
“这是个很短的梦。”我对他不太在意地讲述那个故事,语气平静,“因为梦里没有你,我死得很轻松。”
“陈木。”我哥的眼神沉下来,本来刚放松下来的手指又一次抓紧了我的胳膊。
我垂眸无声扫过他紧绷的手,没有阻止他:“我小时候经常做梦,每次都会期待能梦到你。但我一次也没梦到过。”
“你总是不肯来我梦里。”
我有时候会怨他不来我的梦里,他老是不来我的梦里牵着我的手走过那些坎坷。
没有他的日子我在梦里死去又太容易,没有人会像他那样阻止我杀死自己也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
后来和他之间有了更复杂的感情,和他天天做爱,我就不怎么再做梦。因为每次尽兴之后他总搂我在怀里,梦境都被他匀称的呼吸和落在唇畔的浅吻和怀抱的温度给驱赶走。
睡在他的怀里,抓住他的手指,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他唇瓣匀称的呼吸,随时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都能看到他凝望我的眼睛。
现实足够圆满,我就不再需要一个美梦。
“那今晚我来梦里陪你,好吗?”
良久后,我听他说。
我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没有想要躺在我身边来的意思。低下来的那双眼睛里折射出水的轮廓,很浅很浅地晕在他的眼底比一层烟波还要薄。
他那双漂亮的眼里带了点浅薄的愧又晕了一层淡薄的哀,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最不愿意在我嘴里听见的就是这个字眼,可是死亡是离人最近的东西,不出现在现实里,就悄悄潜伏在梦里。
我之前日夜渴求它出现在现实,但现在我悄声窃喜它出现在梦里。
我伸出手触碰我哥深邃的眼眶,手指拂过他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眸任我的手指落在他长长的轻轻颤抖的眼睫,触碰到他眼底掩盖住的一点润湿。
他的眼泪温热,蜿蜒在我指尖的一滴无声的水溢满我的指纹从我的指尖灼灼滚落烫穿我的心。
我的心被这团泪水燃成的火燎成一团展不开的褶皱,胸口无尽发酸发胀。
死亡是一条近在脚边的禁戒线,我无数次想要迈腿跨过,但它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明白为什么它日复一日坚定挪移着从我咫尺的脚边退却到遥远的地平线,直到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去追求,一回头才发现是我哥背着我一步一步坚定地往背道而驰的地方走。
十八年,我少有见他哭过。
眼泪砸在我掌心,是他怜我梦里一万次没有他的死亡。
“好。”
我希望他如他所说今晚出现在我的梦里,闭上了眼睛。
我哥牵着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坐在床边把我身上盖着的被子给我掩好,被角裹进我的身下压实不让它因为我的翻身而翘起来露出我的脊背。
我侧着身子往他身子那边蹭了蹭,他就很熟练地伸出手环住我轻轻在我后背上慢慢地拍,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我因为日复一日的疲惫而困倦,他抱着我足够安心,又给我许诺了一个有他的梦境。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好,本该就这么进入睡梦里。
如果他不松开我的手在我唇边浅浅烙上缱绻的一个吻,站起身轻手轻脚离开的话。
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光,就连冬末应该有的风都没几道。
世界的一片静穆里,夜色如同我想象中那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