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前的苛责】
我们打车去墓园,快到的时候路边很多卖祭祀用品的店家,因为不是什么节日所以人不多,我和妈就在这里下车去买了些香烛纸钱元宝,又在旁边的店家买了果篮。
爸的墓很好找,我每年都来,我妈也每年都来,所以我们轻车熟路地就在一众墓中找到。
“忘记给你爸买烟了。”我妈蹲在我爸坟前,从包里拿出帕子一点点地把坟墓上的积灰擦干净,突然想起这事儿有点懊悔。
我看着我爸的坟墓在我妈的擦试下慢慢变得崭新,灰褪去像是蝉褪衣。鲜红的漆填满了每一个字的沟壑,上面寥寥几个红字没有我哥也没有我。
我小时候问过我妈为什么别人的坟墓上有子有妻,我爸的没有?我妈说是因为我爸死的时候我们还在她的肚子里,坟墓立下的时候我们也还没出生,没有名字也就写不上墓碑。她那时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泪跟着就落下,呜呜咽咽随着冬天的风滚进掌心。
妈说,爸死是殉职。他是警察,罕见地死于如今和平年代的斗殴抢劫,身中数刀而亡。
在爸死前,所有人都为家里有一个警察而骄傲自豪,说警察这个职业好,事业单位,有保障有钱拿,在和平年代也没有那么多危险。
在爸死后,所有人都被缝上嘴巴似的哑口无言,再不敢夸一句。
我第一次见我爸,就是在墓碑上。他的黑白照片是当年进警队时照的,妈说那年爸还是二十多岁才从警校出来的小年轻,却已经计划着和我妈结婚成家了。
火光在墓前闪烁,纸钱在火堆里燃烧着蜷起边沿,橙黄的纸张一点点被火吞噬后升起呛人的烟雾。
我静静地透过扑朔的火星看着我爸那张照片。我和这张照片打了18年的照面,算是很熟悉很熟悉了,再过个四年五年的,我也快要到了照片上爸的年岁。再过十年二十年的,我就要比我爸还要老了。
爸还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地挺直了腰昂首挺胸带着笑,短短的头发也挡不住那张帅脸的俊气。他永远活在他的二十多岁里,看着他的爱人,看着他的子女慢慢老去,年复一年花开花谢,百十个春秋后入土成泥。
“到那时候,你的骨灰要埋在我那块泥土里。”我哥站在我身边,抬了抬手指轻柔地把我脸上的灰尘用风拂去。他的嗓音被火烘烤得缱绻几分,听着不那么让人脊背发凉。
“我和你都死了,谁还管得了身后那些事。”
“如果你不跟我葬在一起,我就把你的骨灰吹进江里。”
他不满的语气像是顽劣的小孩,恐吓我,起不到一点儿作用,还不如直接说连续做七天把我操死在床上吓人些。当然这话我只敢腹诽一下,免得他真做出这种事来我找不到地方哭。
“到时候再说吧。”我堵他的嘴。
“我爱你。”
我哥陡然出口的一句话差点让我被口水呛住,他一双眸子跟着噎住的我飞速转了两圈,促狭一笑掐住我的下巴,“信不信?”
“信。”
打火机在我手上颠倒,头朝下,屁股朝上,里边的液体在塑料壳里颠倒了顺着壳壁往下淌,我沉默的目光落在它上面,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