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县尉大人的话,草民早年在玉宁府绣庄学艺,后被甄选进玉宁织造局做绣匠,又承被举荐进京,在御用造办处为天家办差。承蒙主子们赏识,封了在下正七品御用绣匠。”他顿了顿,等堂上那几个人返过神来才继续说下去,“前些年,草民辞官,回到玉宁,现在玉宁与素阳两处行商,主营丝绸与刺绣。”
“你……这……造办处?”
“这袍子并非草民私藏。”阿绫顿了顿,试图搪塞他们,“乃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绣好要送去宫里的。”
果然,听他说完是那最年轻的县尉率先沉不住气:“一派胡言!你一下子说辞官行商,一下子又说什么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这天底下最好的绣匠,都在宫里了!哪怕宫里不够,也还有玉宁织造局那几百号吃公粮的人!更何况龙袍我等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少说也是五六个老师傅一齐上阵,起码要个把月工期才能完成,你一个人一双手,也敢夸下如此海口,简之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今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对吧。来人。”
“在。”一衙役持刑棍走到阿绫身后,另一衙役拖来长凳。
“众人皆知,今上眼下正在玉宁行宫,不日便要启程回宫。你在这时候赶制如此尺寸的龙袍,居心何在!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用刑让你交代!”
阿绫动也不动,看着正襟危坐的范知县。
县衙审案,用不用刑县尉说了不算,最终还要知县扔筹子拍板。
这事对他来讲说大不大,只要他们在乱用刑之前能将他的口供呈交给上级官员,玉宁知府看到他的名字自会派人来调查,哪怕有所怀疑也会上折子给云珩,只是他实在不愿让云珩为这种小事跑一趟。
可这县尉把急功近利都写在脸上了,他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
“知县大人。”阿绫思忖片刻,徐徐开口,“我朝私藏龙袍视为谋反,依律,参与谋划者处以绞刑,曝尸三十日示众,诛九族。大人不会认为此等重罪,皆由草民一人谋划吧?县尉大人字里行间暗指草民意欲谋反,可圣上虽身在玉宁,身边禁军少说也有五百,临近京城更是有人接应,以草民一人之力如何谋反?”
“啊……对,对啊!那个……”县尉被他几句话问住了。
“咳,所以,你快快将功折罪,交代出幕后主使,是不是受人威胁,知县大人也好酌情办理,说不准就能免你一死呢。”县丞终于开口解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本官看你年纪轻轻,又是读过书的,这……龙袍,绣得也传神,有这等本事为何不用在正道。此刻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啊,何况,此举可是会连累你的亲族朋友啊。”
阿绫清了清嗓子:“大人英明。草民的确是受人胁迫。他看中草民拙技,点名要草民一个人绣龙袍不准他人染指。”
“……大人。”县丞往中间倾身,“这倒是合理,事关重大,少一人知晓便少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可见,他并不是主谋。”
“所以,究竟是何人,意图谋反?”
阿绫正色:“大人,此人位高权重,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包括您二位在内。所以,不是草民不愿说,是不敢说啊。”他言辞恳切,“草民恳请知县大人将此案呈报玉宁府衙,让知县大人定夺。不然,那人若是知道此间发生之事,难保二位不受牵连……”
主簿记录堂审的笔啪得一声掉在桌子上,公堂上一片寂静,堂下衙役一个个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谁能想到他们竟真的审出一件谋逆大案!
谋逆要兵力,这幕后之人,怕是会有滔天权势。
话说到这份上,堂上之人自然也不会过分在意眼前这个只会刺绣的小人物,用刑不用刑的已经不重要了。
“大人,草民莫名消失,万一被察觉,便是打草惊蛇……”阿绫提醒道。
“来,来人。备车备马!事不宜迟,你们全部人,都跟县尉走一趟玉宁府衙,务必尽快将这人证和物证安全送到知府大人面前,不得有误!”知县大人关键时刻倒还算冷静,指了带头衙役,“你,快马,携本官奏折,八百里加急提前送去玉宁府,先知会知府大人一声让他做好准备……”
云珩接到四喜急报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马车深夜才赶到玉宁府衙。
他看都没看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与衙役,穿过公堂,直奔阿绫休憩的偏厅。
阿绫向来爱干净,看到他身上象牙白衣污垢斑驳,云珩顿时拧紧了眉头。
玉宁知府恭敬行礼:“陛下,臣得了消息就立刻快马……”
云珩偏头一睨,冷声道:“先下去吧,朕要听他自己说。”
知府顿时收声,拱手,深深弯下腰,退出了屋子。
“云珩,你别气啊,我没什么事,倒是给他们添麻烦了,还劳你跑着一趟。”阿绫递茶杯见他不接,便喂到他嘴边去。
“衣服怎么这么脏。”云珩放下杯子拉着他上下打量,又将他按到椅子上,指背轻轻蹭过他乌青的眼圈,“坐下说。”
“……衣服……从文芦县过来的路上下雨了。途中有湿泞,溅起的泥水粘脏的。”阿绫仰着脸笑笑。
云珩叹了口气:“这泥水溅脏衣摆罢了,怎么还能溅到领上,肩上?还溅出个掌印的形状?”说着,他伸手抓过去。
阿绫躲闪不及,被他握住手腕,倒抽一口凉气“嘶……”
云珩一怔,掀他衣袖,发觉双腕一片红肿,密密麻麻的细小破口才刚刚结痂,脸色唰就沉下去,转身往门外走:“呵,还说没用刑,胆敢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