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宁倏然回过神来,无奈地慢慢放下手,只有揪着心注视跪地一言不发,容貌绝佳的清瘦白衣女子。
韩书宁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双膝跪于祠堂桌案前,半垂着眼眸,可面上的气色看起来很虚弱,好似风一吹就要倒下。
同时仍伴随着处于暴怒中韩不离一顿不断的怒斥,继续挥着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她的后背。
鞭子数次落下,衣衫已破染红,清晰可见血肉。
韩不离出手的力道可想有多猛烈,很快后背的白衣被血迹染成了一片狰狞的猩红。
而韩书宁微皱着眉,鬓边青丝已湿,依旧巍然不动,笔直如竹。
白书宁见此,眼眶渐红,静静地看着祠堂跪地遍布血痕的女子,鲜血的腥味弥散在空中,顷刻间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养育之恩大于天,韩书宁如此安谧承受鞭打,令白书宁心里宛若被千斤巨石压着,难受至极。
她闭了闭眼,再也忍不住将头侧向一旁。
韩不离扫了一眼韩书宁的后背,将刚刚扬起的手放下来,喘着粗息问:“你可知错?”
“错?”
桌上的烛火微晃,女子身形终于动了。
“何错之有?”
她慢慢抬眸,缓缓启唇,出口的话语犹如戛玉敲冰。
白书宁闻声掀眸,慢慢地回过头来。
韩书宁白净的额头上涔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平静。
“韩氏祖辈忠君护国,世代戎马,守万里河山,保八方安定,我韩书宁此生身为韩氏后人,已是人之幸事。祖宗家训时刻牢记在心,笃之于行,书宁从未敢忘。我承认,我确实不喜陈氏的作为,但并未想要害他。”
韩不离阴沉着脸,气得提高音量反问,“没有想要害他?做错事还敢狡辩!那你继父腹中的胎儿又是如何没的?早些年他生下宛儿后伤了身子,致他很难再有为人父的机会,如今以他这个年纪好不容易再怀上,难不成他不惧高龄之危、甘受丧子之痛,同府里的下人冤枉你不成!”
“衾影无惭,屋漏无愧。”
韩书宁眼眸微微动了动,膝盖跪地犹如针刺,已经痛得麻木,“这么多年来,女儿心性如何,难道阿娘就一点不知悉?还是在您的眼里,女儿的为人就是如此不堪?”
祠堂内的灯火明亮映出她无奈与苦涩的神情,几缕凌乱散落的乌发覆在脸颊旁,令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无声的悲戚与孤寂。
“……”
韩不离明显面色一僵,暗暗咬住牙根没有说话,却隐隐加深力度攥紧鞭子。
夜凉如水,跪地已久,韩书宁抵不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几声。
站立人的沉默未语,与刚刚连续不断的责问相比,她心里已了然。
没有回答便是回答。
韩书宁盯着面前唯一令她感受暖意的烛火,又道:“伤人者自伤,害人者自害。您刚刚所言,事实本是如此,陈氏执掌府里中馈多年,宅院上下都由他说了算,那些仆人早就看眼色行事惯了。至于…。。陈氏小产是人为还是意外,我只能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皆是他该自己承负的,您为何不相信?”
韩不离神色冷漠,却言辞激烈,“相信?你要我如何相信!陈氏为人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早年间外敌突袭我国朔北边境,你祖父在此期间突发恶疾,而我军务繁忙,不得不领旨出兵,这个家若不是有他在辛苦操持,替我分忧分劳,我怎能在外安心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持家有方,府里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没有在外惹出是非……”
韩不离说到这,面容骤然变得格外狰狞,拿着竹节鞭怒指向韩书宁。
“反倒是……就连你虽非他亲生,但尽其长辈职责,从未有失公允,薄待过你呐!身为子女要孝顺,这鸟兽尚知哺乳恩,韩书宁你连对长辈都不敬,又要敬何人?”
敬何人?
她最想敬的人,却早已不在人世,这会儿胸腔之间溢出的酸楚与哀痛难抑制。
韩书宁语调怆然,喉咙涩得发疼,“陈氏手握府里中馈,理当为您分忧,这是他为人夫的本分与职责。他是您的侍夫,可并非我生父,对我何来长辈之责?既无养育又不是血亲,对他又何需孝敬之情?”
“住口!你……你岂有此理!”韩不离面色铁青,忿然作色。
韩书宁冰冷的手指攥握成拳,又继续道:“母父铸我血肉,幸得此人身。敬祖父,敬您,敬于我有养育恩的血亲,而我韩书宁这辈子,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位父亲。”
韩不离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我发夫早逝,再纳一房,皆是情理之中,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不是三夫四侍!我知道这些年你虽不说,但一直对我纳侍夫心有不满,可我告诉你,我韩不离才是一家之主,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韩书宁,但你不要忘了……我夫郎、你亲生父亲是因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