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的中秋节自然和家里不同,有许多讲究,诸如要赏秋海棠,要看玉簪花,还分发了各样果饼,且宫人们都刻意分到西瓜和脆藕,不过这时若恰好赶上轮值,那就只能干瞪眼不敢吃了。
吃了闹肚子,回头擎等着被骂。
中秋这一晚,御药房放了一日的假,大家伙又得了赏,阿柠几个自然欢天喜地的,于是便唤了双喜元宝他们,大家一起凑份子,你出兔肉我出黄酒,你出酱油我出麻椒,最后还真做了一锅,是把兔肉切成丝,又拿御膳房剩下的鸡汤来煨,加了黄酒,姜汁和碎花椒,最后用豆粉来收汤,做出来后,那味道自是绝了,又配着菊花酒,倒是吃得不亦乐乎。
宫女太监们往日虽然忙碌,也要看上面的脸色,不过年节时倒也能稍微松懈松懈,大太监和姑姑们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眼,大家伙围坐一处,说话,吃酒,再分享各样小吃,倒也自在。
说话间又提起下个月的重阳节,据说是要大办的,因元熙帝的皇后早没了,他也没什么妃嫔,唯一的家眷穆清公主年纪小,是以后宫诸事都是由明太妃主办。
阿柠听大家提起元熙帝,又听什么皇后,心里不免黯淡。
她再一次想,就算他是自己上辈子夫君又如何,他这么喜爱他的皇后,那他就变了。
她从六岁就一直记着他,可他却忘了,就算现在他记起来,她也不稀罕了!
往日她是不喝酒的,如今见大家都喝,她干脆也喝几口,谁知道一杯菊花酒下肚,她便晕乎乎的了。
旁边双喜看她这样:“阿柠姐姐怕是容易醉酒,不要喝了。”
玉卿几个却劝说:“好不容易不必值守,喝就是了,咱们也乐呵乐呵,来一个不醉不归。”
阿柠只觉脑子懵懵的,她有些无辜地捧着脑袋:“不行,不行,不能喝了。”
说着,她歪歪扭扭地起身,就要回去。
双喜见此赶紧扶着:“我送姐姐回去。”
阿柠跌跌撞撞地走出院落,外面冷风一吹,她倒是醒了一些,但不知为何,心里却难受极了。
白日里她劝自己不要去想,可晚间夜深人静,那些回忆拼命地涌出,越是清晰越是甜蜜,她心里越痛。
那双墨黑的眼睛曾经那么绝望祈求地望着自己,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记得,他却不记得了。
怎么可以这样?
她扶着窗棂,喃喃地对双喜道:“我想问问,可不能,没法问。”
双喜诧异,他看过去,稀薄的灯光下,阿柠鼓着腮帮子,鼻尖泛红,眼尾染着水汽,清澈的眸子雾濛濛的,仿佛要哭了。
双喜心疼死了,忙道:“姐姐,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阿柠难受地摇头:“没,没人欺负我……”
说着,她歪歪扭扭就要回房中,双喜不放心,从旁护着扶着,送她回了房,又帮她盖好被子,这才道:“阿柠姐,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一盏热水来。”
双喜倒了一杯热水后,便先出去了。
阿柠便昏沉沉睡去,不知怎么,睡梦中,她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飘在一片迷雾中,而就在那片迷雾的远处,隐隐有一盏灯,灯豆大一点,时明时暗。
她顺着光亮往前,距离那盏灯越来越近,于是她便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乌发雪肤的男子,着一身墨色长袍,孤寂地立在那里,脆弱而苍白,仿佛下一刻便要碎掉了。
她看着那男子,只觉心里涌现出无尽的酸楚,心痛极了,想伸出手抱住他,想安抚他。
可是她的身形飘荡,犹如一团雾,她就是过不去,好像有什么阻拦着她。
突然间,那男子转过身来,望向她。
迷雾重重,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却清楚地感觉到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很是颀长的眼线,瞳仁幽黑,深邃到仿佛一口古井。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底浓郁的渴望几乎要溢出了。
他神情间很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向自己伸出手,但又不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