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眼中清朗如水,直直对上了官家审视的视线,不闪也不避,好像对他的揣测毫不在意,又像一种率性的默认。
但是,就算帝后的交锋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官家也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话是对的。
“是啊,可惜了,可惜了。”
官家连说了两个“可惜”。连他也认可范仲淹的人品和学识,放在整个大宋都是罕见的。此人来担纲太子少师的职位,一定能让肃儿受益匪浅。
有了范仲淹,再看看宋祁,官家就有点兴致缺缺了。不是宋祁其人有哪里不好,而是他……有点太过风流,和传世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几乎如出一辙。放在文人雅士身上是美名,但是为人师表就有点不够堂皇。
“总比王拱辰好点。”曹皇后话里话外不加掩饰对此人直白的不喜。
王拱辰,刚好就是弹劾范仲淹等人结党营私最凶猛的那一批。
小人,呸!
官家哂然了片刻:皇后对李氏子当伴读都没说什么,却对庆历新政一派回护至此。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不是娶了个皇后,而是傲骨铮铮的言官在身边。他说不上喜欢,有时甚至觉得恻然。
“那就先暂定下来,朕明日去垂拱殿告诉众卿家。”
曹皇后:“若是肃儿有什么别的想法,请官家也多考纳些。”
“那是自然!”
官家几乎没犹豫就回答道。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
坤宁宫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帝后二人默契地没在扶苏面前提起范仲淹的名字。他们都觉得扶苏年岁尚小,不宜过早地接触到官场的阴翳。
要不然,扶苏顺着问一句“既然他这么好为什么还被贬出汴京了呀”,他们做大人的又该如何回答呢?
做父母的有诸多思量瞒着小孩,小孩也有秘密瞒着父母。就在同天的下午,扶苏借口找姐姐玩又去了一趟柔仪殿,实际上呢,是想去见一见妙悟口中的梁怀吉。
能在青史留名的宦官一般分为两种,要么有突出贡献,譬如郑和蔡伦。要么就是国之奸贼,譬如刘瑾汪直。
梁怀吉算是开辟了第三条赛道——他是因为和公主的不伦之恋名留青史的。
扶苏见了梁怀吉本人,果然十分符合他心中的想象。这小子的长相很不错。难怪能让妙悟另眼相看。
他穿着内侍不显眼的衣服,皮肤也比别人白上一个度,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的眉目间又有一股淡淡的文气,行礼的举止也更加从容优雅,不像个小黄门,像是谁家读过书的小公子。
联想到妙悟说过他进宫前是秀才的孙子,眼前的一切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就是梁怀吉?阿姊说她的《诗三百》是跟你学的?”
扶苏用挑剔的眼光把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但因为梁怀吉的海拔比他高一大截,他不得不抬起头同人说话,显得他小大人般的派头不合时宜地滑稽了起来。
好可爱……但也很好笑。
妙悟的眼神飞快地移到另一边去,嘴唇紧紧抿着,免得憋不住笑。
梁怀吉只不动声色地弯下了腰:“正是小的。不过小的只不过入宫前多识得几个字,成王殿下所说的,小的绝不敢当。”
妙悟绝对是跟梁怀吉提过自己,扶苏想道,但他的态度没有展露过分毫的破绽,像是应对一次寻常的贵人问话。
谁能想到六岁的小孩能滴水不露至此呢?但一想到妙悟提起他时兴致勃勃略带点崇拜的口吻,扶苏又浑身不得劲了。
他瘪了瘪嘴,又问道:“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字。听阿姊说过,你从前家里有人当过秀才?”
“家祖乃是真宗朝的秀才,小的从小在家祖的膝下长大,有幸识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