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总爱这样自称,并非一朝一夕改得了的,起先她一直小心谨慎,几次话到嘴边咽下去,但听到霍垣要她住在东院,一时暗喜放松警惕便说漏了。
武安侯定是住在正院正房,东院多半便是霍垣的住处。
遭匪那日随行的侍女有死有伤,眼下只有桑娘一人在元窈身边照顾,衙署里不见下人,元窈不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和桑娘一起收拾行李。
最后一个箱子装的是临行前赶工出来的各类衣裙,尽是元窈叫不出名字的好面料。她将衣物整理出来,最下面有一个檀木浮雕盒,极重,用了好大力才从能抱动,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首饰,个个做工精美绝伦。
收拾得差不多了,桑娘把这些日子元窈常用的几件首饰捧过来一并放进浮雕盒中,选出一些不张扬的银饰和珠串摆到梳妆台的匣子里,再将浮雕盒放好。
元窈见她辛苦为她倒了一杯茶,桑娘承不起她的情,站着接过喝下,得了清闲便提起厅中事。
“姑娘说话行事该再小心些,索性无人知晓四小姐乳名,到好糊弄过去。”
“我记下了。”元窈面有愧色。
元窈之名,是阿母去世前才为她取得的,此前一直名唤杳杳,一时难改。
不大的地方,可活动的就两间院子,桑娘想找个仆役闲聊打探情况的机会也无,寻刘伯问了一些事宜便把衙署情况了解了七七八八。用午饭时便将问到的转讲给元窈,末了嘀咕一句:“武侯难道不知姑娘此来用意?他们安排姑娘和霍公子居一院实在不妥。”
元窈恰吃完了,便说:“应是武侯不喜我,又不好拒舅父,想将我推于二公子。”
在霍垣说要她暂住东院厢房时她便猜到这一层了。书信早到颍川郡,武侯不会看不出舅父意图,不将她安置于衙署外便是允舅父送女之意,但若是有心纳她,不说将她安于正院也该另寻一处,让霍垣安排且住于他院中,是何意图昭然若知。
桑娘大惊:“果真?那姑娘可得想个法子啊,老爷不是还要姑娘——”“我现寄人篱下苟且度日,不宜妄动。”元窈声音微凉。
衙署统共才四个小厮一个厨娘,霍垣还称要加紧打理西院,可怜刘伯肩头入土的人也得跟着忙活。
霍垣本是要去瞧瞧城内景象,原城里不过几百口百姓,这两月陆陆续续回来许多,但城西一片遭乱,还空着大半城,偌大的城池,不到千口百姓哪儿像样子。但接见了宁家女后,心里始终惦念觉得不该离开,府上都没些使唤杂役,也没见宁家女带来丫鬟在旁伺候。
越想他就越烦闷,堂兄他日南下伐秦,事成就是一国之君,如今也是一方诸侯,居于颍川郡却连府上伺候的人都置备不齐?
踱步到正院,有窸窣声入耳,是西院那边传来的。霍垣走进去看见刘伯正带两个小厮清扫,便道:“刘伯,西院暂不用打理。”
常青山一代受灾的村民将要入城,急需清扫衙署接济灾民,调来的官兵未到,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实在没必要过来打扫一间院子。
刘伯纳闷:“不是公子说——”“借口罢了,这也是堂兄的意思。”他之前不愿,执意要将宁家女安排别处去,霍褚便不管他了,哪知道方应知就把安置之事踢回给他处理,也幸而如此。
刘伯人精一样联系前些日子霍褚、方应知等人的只言片语和霍垣今日表现,顿时明了。于是放下手中扫帚,笑有深意:“看来二公子甚是喜欢宁小姐。”
“哪儿有。”霍垣脸色微红,道出本心:“喜欢不喜欢说得太早了罢,她实在貌美,我欢喜之罢了。”
食色,性也,霍垣坦诚。
他正纠结,便问刘伯:“刘伯,你说我要回东院是不是该去关心她几句,以尽地主之谊?”
十七八的男儿,正是情窦初开时,刘伯知他心思,顺他意道:“宁小姐休些时辰了,回水楼今儿有傩戏除祟,二公子邀宁小姐城东小逛再去听戏方尽地主之谊。”
霍垣觉得此言甚是有理,驱小厮去堂前后信步而去。
元窈午睡刚醒,桑娘为她梳妆,闻脚步声近桑娘便迎到门边,见是霍垣着实愣了一下。
霍垣未觉,心情甚好,语气格外温和:“宁姑娘还在休息?”
“回公子话,小姐已醒了,可要奴去唤人?”
“不必不必。”霍垣往里望了一眼,房深,瞧不见什么,“我……宁姑娘才来颍川郡,府上简陋无趣,我想邀她到城东小逛解闷,你且替我问问她有意否。”
元窈听到二人谈话,自然应下。霍垣雀跃自提于厅等候,留元窈打扮。
桑娘本还对元窈午时所言将信将疑,现在全然信了,事有偏离她一颗心悬着,几次扯到元窈的头发。
元窈同样心不在焉,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将她置于东院或许是武侯授意,但霍垣邀约多出于他本心……为何呢?只因这一张面容吗?
可以色侍人,终不过是他人掌中玩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