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在地上迤逦的赤发红得刺目,底下的躯体未着寸缕,肌肤不复当初蜜色,代以几乎要泛着青的白,更衬得那红触目惊心。
她,甚至称不上“她”。
独目火瞳横在正中,将脸占去一半,除此之外脸上再无其他。四肢勉强算是有,肢端只分出三根短小的指节,身体却无阴阳之分。
沧落仙元离体,玉清真王三十六滴血将碎裂元神强行黏合,便出现了这只火妖。
西王母甚至不承认她就是炎君:“此妖总算是有些功劳,不如就放入下界山林,嘱当值山神土地多加照拂。再赐它护身宝物,免受侵扰。卿以为如何?”
“妖养仙元,一旦传出,如何得了,恕长琴不敢以母犯险。”且不论炎君与他的情谊里沧落掺了几分,单凭火妖如今这个样子,他也不能放走。
无半分妖力,却身藏上古神族精血,一旦放至下界,被妖魔分食是必然结果。
他不敢赌她不是炎君,他怕自己日后悔不当初。
长琴讨要了她,带回榣山。
带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藏起来。仙界再大,也容不下一只妖。
炎君望着天空,与沧落分体的情形历历在目。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同再度回到八荒时一般,将活过的这些年头又重新过了一遍,却不似当初那般走马观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甚至有些她想不起来的事情都再度重现。
只不过,梦里的她不是她,而是个青衣的貌美女子。
对师傅笑逐颜开的是她,陪曜华饮酒赏花的是她,同瑶琼携手共游的是她,抱着嗷嗷待哺的长琴的还是她。
她隐约地猜到这个女子是沧落,师傅的发妻,长琴的生母,曜华的侍女。
炎君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一点一滴将自己完全取代,直至春日河畔阿傩举着的芭蕉叶下露出沧落的脸。
她仿若身坠冰窖,寒彻入骨。
“孽障!你滥造杀业,害我夫君,诱我稚子,我本该取你性命。念在你聚我元神有功,且再难造孽,我暂且饶过。今后好生度日,休得胡来!”
这番话炎君倒也不耳生,以往在天庭领了差事,下界去捉妖除魔时,同去的君使总要念上一遍。
她只觉婆婆妈妈,妖魔打死了事,今日手宽放过了,难保日后不成祸害。
却不曾想,竟也有轮到自己听这话的一天。
若没有她重聚仙元,看沧落可还能站在这里义正词严地呼她为“孽障”!
炎君为着这事,心里本来就有个疙瘩,同沧落甫一照面便挨了一通教训,心火“呲”地就上来了,正欲辩驳,却自觉从高处坠落,惊醒了过来。
疼,挖心挖肺的疼。
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夹带着刺刃,刀刃割开五脏六腑,尖刺顺着血液流到全身各处,落了根发了芽,拼命地往血肉里钻。
她向来是忍惯了的,不愿出声示弱。
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疼得狠了,她甚至出现了沧落就在自己跟前的幻觉。
她一再忍让,沧落却如影随形。
她终究心内烦躁,戾气陡生。
再后来如何了呢?
炎君委实记不太清,连自己如何扑到沧落身上都没印象。
她只记得闻声而至的长琴用一只手便制住了掐着沧落脖颈的自己,她那时方知沧落并非幻视。
还记得桃花眼中自己如今的模样。眼眸黑润清亮,映得瞳中独目火妖愈加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