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贤者避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论语
宪问》)生逢乱世,要闪;这城市治安不好,闪;发现人脸色不对了,赶紧闪;觉着对方语气有变,话里有话,话不投机,快闪!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
宪问》)社会(具体说,可能是指城市、政府内部)都按游戏规则行事,你说两句怪话,有点怪癖,没什么大不了(像现在的李敖)如果全都不按牌理出牌,上午不知下午,今天不知明天,那你就得当心了。装装疯,卖卖傻,可能没人理你,但牙口一定得咬紧了,说话千万要低调,要会装孙子(阮籍、刘伶悟到了,嵇康没有)。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论语
颜渊》)该说的说,见有不对,也说他两句;但说过就是,千万别太固执,自讨没趣。后来子游把孔子这话精炼为: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论语
里仁》)意思还是话多招人烦。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
公冶长》)愚不可及,现在是句骂人的贬语,在这,是句赞语。宁武子时机对头就显露才智,时机不对就装傻。他的才智勉强能学,他那装傻的本领,可真是学不了。
后面还有一大堆。
大意都是,怎么做,才能跟人把关系处好,才能活得安全无恙,还有点滋润。
所以,谁要认为孔子只会讲仁义道德,只会讲礼义仁智信,讲温良恭俭让,那就是步入了"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误区。而且,要真是那样,估计孔子的三千弟子,一夜之间,就会散了一大半。
政治,孔子一生的心结
现在介绍孔子,通常的写法是,中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提及孔子为政治家的,不多。
钱穆在《孔子传》序言中说,"孔子毕生为学之日进无疆、与其教育事业之博大深微为主要中心,而政治事业次之"。
这种论孔子先教育后政治,甚至只讲教育,不谈政治,隐含的也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规则。孔子在教育上的成就和地位,世人皆知;孔子在政治上汲汲一生,失败而归,也已是历史定论。但若以此得出:"孔子之政治事业,则为其以学以教之当境实践之一部分",好像孔子55岁的"高龄",领着一帮弟子周游列国,14年间,吃尽苦头,险些丧命,原不过是一堂时间稍长的野外实习课,这就于事实不符。
客观地讲,政治不但不是孔子的教学之余,反而教学应该是孔子的政治之余。政治,是孔子一生事业的主轴,也是孔子一生难以却怀的心结。孔子几次戏言,一会儿要"乘槎浮于海",32一会儿要"居九夷",33还有"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论语子罕》)的心声吐露,都是内心底处,政治实践渴望的强烈折射。
只要略一浏览司马迁的《史记
孔子世家》,就能看出,孔子并不单是一个好的教书先生。孔子曾经是一个颇为杰出的政治家,称得上政绩卓著,一度官至鲁国代理宰相。孔子还是一个懂得"文事者武备,武事者文备"
35,颇有侠义风采的外交家。一个激进的、动真格的改革派。一个直接指挥过战斗,并取得战场胜利的前敌指挥员。虽说史迁的笔墨,难免有所放大,但绝不可能凭空杜撰。
然而,造化弄人。
也许恰恰就是这四年的辉煌经历,将孔子导引上了一条痛苦的人生不归路。
真实的孔子,应该是个急性子。章太炎说他"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孟子的原话,是"三月无君则吊",意思都是闲居三个月,孔子就心神不宁,寂寞难耐了。《乡党》中有一笔传神的描写,说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听到国君召唤,没等车备好,就急冲冲地出门。这样的性格,显然并不适合从政。"圈内人士"不过略施小计,孔子就敏感地自动辞职下岗了。
从此,孔子就在卫、曹、宋、郑、陈几个小国之间转过来,转过去,始终都是不如人意。为了实现心中如火一般的从政理想,孔子明明知道卫灵公"无道",还是在卫国呆了最长时间。期间为了去见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又被子路疑心,只好有些狼狈地对天发誓。36后来,林语堂编了出《子见南子》的独幕剧,好像把这弄成了孔子的一段绯闻。说到底,都是政治惹的祸。
《论语》中,谈个人修养(包括学习、理想)和处世之道外,孔子谈政治的条目最多。如果把个人修养中涉及政治的加在一起,《论语》全书超过一半,甚至接近三分之二的篇幅,与政治有关。其中《乡党》的几段描写,尤其让人过目难忘。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面色红润;喜气洋洋;作揖打拱;疾步如飞;正襟危立;面色紧张;双脚抓地;心情舒畅。这简直就是一部孔子从政职守表情的新闻纪录片。蒙太奇似的镜头转换,层层递进的情节,刻画精微,细腻传神,栩栩如生,宛然在目。
但是,据朱熹《四书集注》所注,孔子平生并没有这些经历,故"疑"使摈"、"执圭"两条,但孔子尝言其礼当如此尔"。
原来统统不过是孔子的南柯一梦。
性急,敏感,加上不肯放弃而又不切实际的政治理想主义,使孔子终生徘徊在春秋末期的政坛边缘。
孔子完美不如颜渊,立功不如子贡
孔子本着"有教无类"的精神,向社会广开教门,只要拎一块干肉来的,没有没教的。如此低的入学门槛,跟如今社会形成鲜明对照,也为孔子招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源,"弟子盖三千焉"。
三千弟子,颜渊首屈一指。
颜渊因孔子的一句话而名传后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乐"。但也可能因这句话,而被后人误解,以为颜渊就是那种"高分低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这是极大的误会。如果把涉及颜渊的书籍中的片言只语全都拾掇、拼合起来,我们就能复原出较为完整的颜渊,这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一个沉静、内敛、理想,有着自觉自愿牺牲精神的形象。如果非要把孔学说成孔教,那可以说,在所有跟孔子有关的人中,包括孔子本人,唯一具有宗教感,具有最纯粹意义上的宗教精神的,只有颜渊。章太炎发现,诙谐寓言的庄子,有事没事就拿孔子开个涮,但一说到颜渊,立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口气,以近乎恭谨的笔调,表现出对颜渊的敬意。孔门最为杰出的成功人士子贡,用"赐也何敢望回?"的句式,表达了对于颜渊的谦逊。孔子更是对颜渊赞不绝口,视之无与伦比。37如此完美的人格,正是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首篇中的名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所形容的天使。在颜渊的身上,有一种与拉斐尔、济慈和诺瓦利斯极为相近的人格精神,他们都死于30岁上下。天使是不能长驻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