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墓葬,墓区内还有三座马坑,分别埋有两匹马(M14)、两马一车(M27)和一马一人一狗(M30),马车造型和殷墟完全相同。这些马坑应当是某些高级墓的附属祭祀设施。
根据发掘报告,老牛坡的19座殉人墓共发现殉人97人,平均每座殉五人,殉十人以上的有三座。因为墓区被严重破坏,这个数字肯定有所缺失。另外,有个别尸骨是后人祭祀时埋进去的,所以称为人牲更合适。
在殷墟王陵外的商代遗址中,老牛坡四期墓葬的殉人比例算是比较高的。在殷墟,殉五人的墓葬已经属于非常高级的贵族。比如,发现铜羸人头的刘家庄北M1046“亚牌”墓,殉六人;滕州前掌大的史族薛国墓地,殉人最多的一座也是六人。本书猜测,因为关中是羌族人牲的主要来源,战俘和奴隶可能在这里的价值比较低,故而本地统治者可以多“消费”一些。
那么,是什么人破坏了老牛坡的商墓呢?毁墓者没有留下自己的信息,但发掘迹象显示,毁墓行为就发生在有些墓葬落成后不久。比如M29,规模不大,墓穴长3米,里面用木板搭成箱式椁,木椁虽已被彻底烧毁,但碳化的椁木保存得相对完整。椁能够被点燃和烧尽,说明当时墓室还很完整,尚未塌陷,否则椁木无法和空气充分接触而燃烧。再就是,在老牛坡墓区出土的随葬品中,器型最晚的属于商朝末期,之后,墓区就被废弃,再没有新墓葬,说明墓葬区被洗劫和废弃发生在商周两朝交替之际。
在《诗经?大雅?皇矣》中,周人对崇国的痛恨简直是切齿的,不仅借上帝之口讨伐,攻占之后还要把它彻底毁灭,所谓“是绝是忽"J这应该是他们被崇国统治数十年的一次愤怒大爆发,在这之前,周人虽然一直为商朝捕猎羌人,但这种对同宗盟友的背叛应该让周人深有负罪之感,对商朝及崇国也就更是憎恨,必须彻底毁灭,不留孑遗。
不过,在《皇矣》的记载中,崇国有高大的夯土城墙,周人还动用了攻城车,但老牛坡迄今尚未发现城墙基址。这是文献和考古尚未对应之处;当然,遗址区西北侧还有较多未发掘区域,不排除以后有发现城墙基址的可能。
周邦的大学
除上述外,周原甲骨卜辞还记载了一些文王时期的扩张行动,比如“伐蜀”“克蜀”和“征巢”,但这些方国的位置还无法确定,研究者众说纷纭。比如,后来武王伐商,盟军中就有“蜀”(《尚书?牧誓》),说明此时蜀已被周人吸纳到同盟中,但到武王平定殷都周边地区时,征伐对象中又出现了“蜀”(《逸周书?世俘解》),这就不太好解释了,或许当时有重名的方国也说不准。
此外,卜辞中还有“楚子来”,可能是说南方的楚族在那时已经和周人建立了联系;还有“虫伯”,有学者认为它是崇侯虎的崇国,20但未必成立,因为在商朝的政治序列里,崇是商人血统的侯国,不能称为“伯”,按理说,周文王应当分得清这种区别。
攻灭崇国当年,文王在崇国境内的丰地营建了新都城,位于老牛坡遗址以西50公里处的洋河西侧。比起周原,丰京更容易控驭关中盆地,也更便于进攻东方的商朝。
征服多个方国后,周族人也就变成了统治阶级,被征服者缴纳的贡赋足以养活他们,故而也就可以从农牧业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一心
操练战争技能。
根据本书“大学与王子”一章,商王在殷都沮河边建有一座贵族“大学”,文王则加以模仿,在水滨建设了一座军事训练中心。显然文王父子认为,有必要对周族青年子弟进行系统的军事训练。
周人的大学也叫“辟雍”或“灵台”。《诗经?灵台》载,这所大学建在“灵沼”地区,不仅有鹿鹿、白鸟,还有“鱼跃”,明显是水滨湿地环境。
王在灵囿,蹙鹿攸伏。蹙鹿濯濯,白鸟篙篙。王在灵沼,于物鱼跃。
周人以前居住的豳地和周原都不是多水地区,但要征服商朝,就必须适应黄河下游的湿地地貌。稍后,周武王又把都城扩建到洋水东侧的镐地,因丰镐两地距离很近,镐京就成了它们的总称。在周人的史诗里,镐京的大学是周族征服四方的起点。
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西周建立后的铜器铭文显示,周天子经常和贵族子弟聚会,比如,在“大池”或“辟池”比赛射箭,甚至乘船射猎大雁。21这应当是在大学辟雍外面的水域。经过室外比赛选拔之后,再进入“射宫”进行决赛,最后的胜出者有资格参加天子举行的祭礼。22
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泽者,所以择士也。已射于泽,而后射于射宫。射中者得与于祭,不中者不得与于祭。
伯唐父鼎铭文拓片23
静箧铭文拓片,《集成》4273
这种通过射箭竞赛筛选祭祀者的做法,在西周似乎不太通行,到春秋就更失传了。它可能是文王时期的周族从商朝学来的,但只延续了很短的时间。
据殷墟丁组基址和花园庄东的“子”的甲骨卜辞,商代的大学有用人牲进行射猎和搏杀训练,颇有危险性,也会有一定的淘汰率。但周人似乎从未有过这种记录。
攻占崇国后的第二年,文王去世。史书中关于他“受命”称王的时间,有七到十年的不同记载;而倘若加上之前担任周族族长的时间,则有约五十年。在世时,文王已经立次子周发为继承人,继位后,周发自定尊号为“武王”。
文王留给儿子的,是一个和十年前完全不同的周邦,它已经占领整个关中,可能还有晋南和河南地区的一部分,此外还有若干个方国盟友以及隐藏在殷都宫廷里的纣王反对派。
但即便到此时,周邦和商朝也还没公然决裂,纣王也还在容忍,甚至是纵容这个西陲番邦的种种危险行径。孔子曾说,周邦已经占有天下的三分之二,但还是臣服于殷商,这可以叫“至德”!(《论语?泰伯》)比孔子早两三代的晋国贵族韩厥则说,文王召集那些反叛商朝的国家一起去侍奉纣王,这是懂“权宜”。(《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现代人已经很难理解这种怪异的商周关系,史书文献也并未提供更多的信息,倘若非要强行给出一种貌似合理的解释,我们大概也只能说:纣王的朝廷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职能。
注释
1《汉书?五行志上》:“降及于殷,箕子在父师位而典之。”颜师古注:“父师,即太师,殷之三公也。箕子,纣之诸父而为太师,故曰父师。”
2“令簇”铭文记载周成王(武王和邑姜之子)征伐山东地区,邑姜可能坐镇齐国并赏赐留守臣僚。参见许倬云《西周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第122页。
3李学勤:《试说青铜器铭文的吕王》,《文博》2010年第2期。
4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撰异》,196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822页。
5陈梦家发现,甲骨卜辞里商人的上帝是冷漠、高高在上的,与人间保持着极大距离,”是自然的主宰,尚未赋以人格化的属性”。参见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2004年,580页。这可能主要是帝乙改革之前的情况,从帝乙改革开始,商王也有了“帝”的身份元素,这从帝乙及其子帝辛(纣王)的名号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