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酹月咬牙忍着,没出声,手上使劲儿拉脱对方手腕。枪应声落在地板上,薛副站长一脚踹飞他。江酹月滚了两圈,摔在郑念一个组员的尸体边,他伸手摸了摸尸体,果然摸到一根硬物,中共地下党的小队时常带着手雷,他想也没想,直接拔了销子,往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扔过去。
随后的戏顺理成章,郑念眼看着前头一节车厢在爆起的火光中炸裂,而他带着一车厢的吗啡停在原地,巨响中他一直盯着那车厢门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心头耸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可他又一步迈不开,他生怕奔过去,这念头就成真了。
最后江酹月对着他喊,“走!”
郑念趴着一动没动。
江酹月又喊:“滚!”
这一声带着怨气和怒气,叫破了音,分外刺耳,钱仲秋没让停,打着手势让收音师傅注意。苏云台自个儿都给吓着了,嗓子沙沙地疼。他转身抱住对手戏的演员,按照剧情,现在整节车厢都在烧,他与对方肉搏,最后是拿玻璃刺进对方当胸,才算完。
江酹月从火光中站了起来,外头江水汹涌,郑念已经远得看不见了,他松了口气,没想到竟然能活下来,火车的速度已经放慢,警察马上就会到,他站在车尾,纵身往江里跳。刚没入水中,紧跟着一颗子弹送上来,钻入水中,钉进他心脏,血花慢慢悠悠浸入江水。
人如其名,到底是一樽还酹江月。
落水戏还是找了替身,杨舒的组拍,苏云台站在岸上,远远望了一眼。替身人颇高,有一身漂亮的肌肉,入水后和游鱼似的灵巧。
钱仲秋站在他旁边,眯着眼抽烟,说:“这是个水下摄影师,现找的。”
“挺像的。”苏云台说得很轻,跟片羽毛似的,隔了一阵又说:“对不起。”
钱仲秋笑了,摆摆手,烟灰跟着抖下来,“是我强人所难。”
这话说得勉强,苏云台听出开了,视线跟着那替身钻入水中,没说话。
“我其实以为你会答应下水的。”钱仲秋也在看,这会儿替身身上带的染料透出水了,他停了停,又问:“你喜欢演戏吗?”
苏云台转过脸,眯着眼。
钱仲秋没追问,本来也没指望苏云台能答,他专心看前面的戏,专心抽手上的烟,直烧到烟嘴,才在自己鞋底把烟灭了,捏在指尖转了转,没扔。
那替身已经走过一场,杨舒没让过,走过去给人指导。
许久,那替身一转身,又扎回了水里,钱仲秋拍了拍苏云台的肩,说:“走吧,最后一场戏了。”
最后一场集中在陆小为身上。
郑念受伤惨烈,好在没伤到要害,在山里养了一个来月,就打算回上海去。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与原先光鲜的样子大相径庭,可细看看,又是一样的人。路上他遇着个挑担的农民,卖山里挖的菌子,郑念停下来,掏着口袋东凑西凑,全买了。
那老农民打量他半晌,问:“小弟,买噶多啊?”
郑念蹲着,一边收拾进自己的皮箱,一边点头,回答:“煮鱼汤鲜得很,”他站起来,笑起来,脸上如有光芒,“家里人喜欢。”
他走得不急不缓,肩头平稳,后背笔直,镜头跟着他,逐渐拉远。
等到陆小为走到预定的位置,钱仲秋仍没出声。整个剧组静得吓人,不约而同望着那道背影。半分多钟,钱仲秋才举起了手,他声音不高,异常坚定,“过。”
这个字像个信号,掌声忽地爆发出来。
苏云台微怔,也跟着鼓掌,他看见陆小为在这片雷动的掌声里跑回来,整个人迎着光,灼灼发亮。
苏云台突然觉得刺痛,痛得浑身震颤。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耸动,挣扎,那么危险,那么诱人,那么奔放,抑制不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