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抬眼望向这个小姑娘,只见她微微喘着气,眼眶泛红,鼻头也透着一抹红,像是被寒风吹的,显然是一路匆忙赶来。
“无妨无妨。”男人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掀起床帘,眯缝着眼说,“城西染坊路遥,姑娘还请上马车。”
沈晏乔也回给老板一抹温软的笑容,踏入马车后,笑容转瞬而逝,一脸冷漠。她刻意晚来了一个时辰,这老骗子还在这里等着,还这般和颜悦色。她袖中双手的手指摩挲着,当真是自己小瞧了这人的耐性,也不知自己此去能否脱身。
当马车缓缓停下时,夜色已经深沉。染坊的大门悄然打开,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妇人满脸皱纹,可一瞧见沈晏乔,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那笑容里,竟隐隐透着几分猎人捕获猎物时的喜悦,让沈晏乔心中不禁一凛。
走进染坊里的途中,妇人一直嘘寒问暖,问她家是何处,双亲如何。沈晏乔掐着掌心挤出哽咽,胡乱编了个凄惨的身世。
她的目光在周围的染坊工具上渐渐移过,巨大的染缸、整齐排列的布匹、各式各样的染料,看似确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染坊。
“我看姑娘聪慧伶俐,今晚就先在染坊住下吧。明早我便给你分配师傅,教你一些基本的染布工艺。”妇人一面说着,一面握住沈晏乔的手,将她领进了一间屋子。
“平日里染坊的姐妹都是住在这里的吗,为何没见到其他姐妹?”沈晏乔状似不经意问道。
“他们都在北院呢,你是新来的,先让你和他们相处相处,再住在一起,每个新人来都是如此。”妇人神色如常,语气平和地解释着,眼神中没有丝毫破绽。
沈晏乔微微颔首,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她不想再问了,这些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待妇人离开后,沈晏乔爬上床,拉上被子,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已经酣然入睡。
妇人离去时的脚步声尚未散尽,沈晏乔已褪去怯态,点燃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了房间。
这屋子陈设太过完满了,妆台铜镜纤尘不染,床褥是崭新的锦缎,连炭盆都提前燃着火。这里不像安置新人的厢房,倒像精心布置的囚笼。
她在房间里踱步,仔细打量着每一处角落,这些骗子准备的太充分也是一种破绽。沈晏乔从茶壶里倒了点水,将袖口边缘微微浸湿。
想着那妇人一会儿定会折返回来,又重新躺回床上,按兵不动,静静等待着。
果然,少时,便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紧接着,窗户纸被轻轻捅破,不知名的粉末顺着窗缝缓缓渗入室内,一股股乳白色的烟雾在屋里袅袅上升。沈晏乔窝在床上,立时用潮湿的袖口捂住口鼻。
当那妇人开门进来时,就见这小姑娘就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看着像已经是昏迷了过去。
这妇人终于目露凶光,眼底的狠辣尽露。她朝身旁的两个伙计递去一个眼神,二人瞬间心领神会,上前几步,用麻绳利索地将沈晏乔的手脚分别捆绑起来,又拿布条在她脸上绕了好几圈,严严实实地封住了她的嘴。
沈晏乔被粗暴地扔进一辆马车里,车厢外传来那老板与妇人交谈的声音。
“芸姨,这般出众的货色可着实难得,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哄骗过来的,您可一定得在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
“若是大人真能满意,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墨色苍穹下,一辆马车沿蜿蜒官道自南向北缓行,车身深褐,车篷黑布被夜风吹得轻晃。马蹄声清脆,在寂静中渐远,没入夜色。
麻绳紧紧勒住手腕,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感,沈晏乔微皱眉头。她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马车正朝着方向北方疾驰而去,车辙声由最初的清脆逐渐变得沉闷,她判断应该是驶入了林间小道。
车身猛地一震,对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帘子被风卷起。借着洒进车内的月光,沈晏乔方才看清对面还绑着一个少女。
车厢内颇为宽敞,没有其余杂物。沈晏乔尝试动了动手上的麻绳,轻而易举地解开了绳子,先松开手,再解开脚,随后又将绳子虚掩地套回手上,伪装成原本被绑的样子。
做完这些后,她视线飘向对面的小姑娘,双眸微动。
宋衿看着对面女子明眸滴溜溜的盯着自己,她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须臾,马车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巨响,两个身影踉跄着滚下缓坡,枯枝划破裙衫,树枝划破臂腿。两人跌跌撞撞地躲进半人高的蕨丛,听着那些人在不远处的咒骂声。
子夜时分,雾气弥漫,那几个绑匪很快就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
等到杂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浓雾深处,两人才长舒一口气,一齐靠在一棵夭矮的古松上,动弹着已经酥麻的双腿,开始拆卸缠在脸上还未来得及撕的布条。
沈晏乔将那布条拆下来后重新折叠好,绑扎在自己被摔得冒着些鲜血的胳膊上。那些绑匪怕是想不到,他们绑的布条还会有这样的用处。
宋今仍心有余悸,许久才平复了急促的喘息,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牵动四肢青紫的淤上,疼得眉心拧作一团。
沈晏乔举着双手僵在空中,凝视着被粗粝麻绳磨出的刺目红痕,神色淡漠地望向密林深处,道:“那帮人八成还在山外守着,想等咱们自投罗网。眼下怕是得在这林子里多躲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