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峦山二道峰那片菇场,王主簿给他批下了文书,但如今产量有限,只隔三岔五才由牛二分散着到几处集市上卖一回,也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因此,在安三嫂子和其他村人们眼里,他们家现如今还是靠着春前那些吃食,很偶尔的也能在山里采些许山产和草药,渡熬着日子。
原先王母的身子眼见要坏,这唯一的大人倒下了,一个十岁娃带着两个四岁崽,无论如何也没什么活路。
现如今,不少人都亲眼见了王母身子显而易见的大好,也开始收了田里的麻,织起布来。
可到底,他家这个风雨飘摇的状况,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接连要来的夏税秋苗两轮征缴!
安三嫂子见他沉默,却以为这哥儿并没主意。
又扫了眼四处,确认没人瞧得见他们二人,悄悄道:「大郎,你还小,有些事还不能明白。以你家目前的情况,这徵税就是催命符!虽有那二亩地不错的地,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顶不上用了。以前你娘身子不行,咱就不说了。」
「可现在也不是没活路……」
王景禹已料到了安家嫂子要说什么。
只听安三嫂子继续道:「听说大里村那个刘满户,一直还想把你家最后那两亩地买走,要嫂子说,趁这几日里,你就卖与他!得了银钱,抓紧的预备好吃用,到那小峦山里躲一躲,有你娘牵拉着,怎么也能把今年一年过去了。只要人活下了,就比什么都强!」
果然,安三嫂子这是在劝他们一家四口,也进了小峦山深山里去,做逃户。
王景禹对此没说什么。
他看了看安三嫂子满眼的血丝,深陷下去的眼窝和此时强撑着依然佝偻的肩背。
缓着声音道:「多谢嫂子了,我会和娘商量商量。嫂子家怎么样了,今年可还会好些?」
安三嫂子听王景禹这句问,想到自己家的事,即使对着王景禹一个不大的哥儿,也掩不住满脸的忧色。
一时虚空了眼神说:「我们安家丁口过多,偏偏地又少,这夏税征的就是丁口,年年都是个关!自家田里种的麻早就纺完了,一大家子再节省着穿用,剩下的也如何都不够数的!去买麻又买不起,我们妯娌几个带着闺女们,接了替别人纺工的活,日赶夜赶的,多少能得些工钱……」
自家的境况说起来,那就又是一箩筐的无能为力的散碎。
对着一个十岁小孩,安三嫂子也无意说再多。
「况且,丁口多太多,举家出逃可就太难了!一旦我们逃了,这么多丁口的税役摊到另外几户头上,可不就直接把他们也压垮了……你们不同,好歹还有你二叔支着,真要逃了你们四口小的,连一个丁都算不上,其他十来户也不至于真就担不住。」
「好,嫂子说的分明,小子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四个考量。嫂子,家里要是有什么难事了,也可以来与我和娘说说。」
安三嫂子心道,你们一家都什么光景了,再有事也找不着你们说去啊!
王景禹知她心思,也没再多说,只道:「嫂子快去忙吧,今儿的话我记下来,也不会再和任何人提起,嫂子安心!」
第23章
安三嫂子疲惫的脸上抹出了些笑意:「正是!嫂子知你是个灵的!」
「我不便见你娘就是怕人知道了多想,要叫人知道我与你出这主意,和你们连户的几家还不得恨死我!哥儿是个灵的,哎,可惜了这命!咱拗不过!行了,我也不得空与你多说了,快快家去,和你娘早些拿下主意,时候可紧着了!」
说完安三嫂子轻推了一把王景禹,叫他头前先走。
她自己又候了一会儿,才转出了篱笆墙,抹了把沉重的眼皮,拖着疲累的身子,重新坐回了织机旁。
恰巧安家大嫂二嫂并侄女取了才绞成的线出来,安三嫂子佯作无事的接了线,架到机上。
沉重的劳作,使得一家人除了配合着做活,也没有任何说闲的心情,只默默的扯着布,土墙木篱的小院当中,除了嘎吱嘎吱的织机声,再无其他。